女帝上:愿王與我,共此天下
袁基對她的愛慕,起于諸多因素。 最初,或許只是因為她尚未出世時,兩府便為孩子定下婚約。 后來,先廣陵王薨逝,王妃與世子生死不明,只余一位孤女流落在外,廣陵王一脈自此敗落。 數年后,袁氏片面致信隱鳶閣,取消了婚約。 直到多年后,他驚覺眼前這位年輕王者,竟是昔日未婚妻──那一刻,命運的牽引讓他難以忽視。 她統轄廣陵郡,執掌繡衣樓,又是漢家宗室血脈,而他汝南袁氏,世代顯赫,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若兩家聯姻,無疑是強強結盟。況且,世人皆以為廣陵王是男子,有朝一日,袁氏與她的血脈登基為帝,并非妄想。 然而,他對她的情意,從未只是權謀與門第的合算──那是早年無緣婚約留在心底的一抹余念,也是這些年來在世間沉浮中,唯一未曾徹底舍棄的溫情。 他年長她十歲,退婚之前,她是他在嚴苛家教下寄托的一抹念想。長輩退親,他無從置喙,卻時常想起那個命運坎坷的小孤女,不知她在蜀中過得如何。 他甚至暗暗想過,如她長大后,伶仃無依,他愿意給她一處棲身之所。 直到她十四歲女扮男裝,下山封王。他初見時,并不知她竟是女子…… 如今,在這間茶煙縈繞的客舍中,他將新沏的茶盞推至她面前,終于切入正題:「有一支羌胡部族,偽裝成欒提人,竟同時與本初、黑山軍開戰。殿下可曾聽說?」 本初,是袁紹的字。 廣陵王掩住驚訝,似笑非笑地應道:「竟有此事?北方亂象,果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br> 「嗯。原本北方尚算安定,不知怎么,近日突然屢屢生亂?!?/br> 她輕斂眉頭,啜飲香茗,緩緩附和:「這些羌胡,確實反覆難測?!?/br> 袁基輕笑,聲音如風鈴輕響,卻讓她脊背發涼。 她知道,再裝下去也無謂,索性道:「不過是生死間,不得不為的權宜之計?!?/br> 「權宜之計嗎?」袁基微微頷首,語氣卻不見波瀾,「倒也算計深遠。想來對方用上了極慘烈的籌碼,才逼得殿下出此下策?!?/br> 她清咳兩聲,掩去不安。 袁基微笑,卻不達眼底:「殿下借袁氏脫困,是否也該給點回禮?」 桌上一口黑漆匣子被袁基推到她面前。他輕輕揭開,里頭空空如也。 廣陵王不解,看向他。 「這個大小,是否剛好?」他語調溫雅,眼神卻如冰刃,「正好……裝下蔡琰的首級?!?/br> 他拱手行禮,刀鋒藏于舉止之中:「并州羌胡作亂,袁氏分兵北上。急行前軍已至,大軍隨后便到,不日便可平亂。待殿下取得蔡琰首級,便可隨在下一同回冀州?!?/br> 廣陵王背脊一緊,冷汗沁出衣領。只怕待袁軍大軍壓境,若無此「回禮」,她難以脫身。 她正思索,忽聽轟然一聲巨響,磚石飛濺,厚墻崩塌。 一匹通體墨黑的戰馬破墻而入,鐵甲閃爍寒光,馬上之人不發一語,長臂一攫,便將廣陵王輕松拎起,橫掛馬背。 那力道熟悉、氣味干烈,她沒來得及看清來人的臉,心下已知是誰──雖是意料之外,卻也解救她于急難之間。 劉豹策馬轉身,駐蹄回望,塵沙間露出那張冷然不耐的臉,俯視袁基,口吻輕慢: 「怎么又是你,陰魂不散,老是纏著我老婆?!?/br> 袁基扶著案幾,身子一晃,咳得臉色發白,一聲「殿下」想喊,卻哽住喉間。 劉豹揚起馬鞭,一聲呼喝,鐵騎如風,馳騁而去,消失在黃塵之中。 一路南馳,沖出城門,在官道口方勒馬停下。一輛馬車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她毫不猶豫地將廣陵王從馬背拋下,目光冷冽地望向車內,高聲喊道:「你要的人,我帶來了。放人!」 車簾輕掀,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周瑜。 他不慌不忙,先看清廣陵王的樣貌,確認無誤,這才轉身,拔出匕首,俐落地割斷蔡琰手腕上的繩索,語氣溫和而帶著歉意:「學姐,多有得罪?!顾c蔡琰昔日曾同在辟雍學宮學習,他還向蔡琰討教過琴藝。 重獲自由的蔡琰撫著手腕上的紅痕,緩步下車,與廣陵王遙遙對視,兩人皆是風塵仆仆,滿身狼藉。 她們拾步走向彼此,擦肩而過的瞬間,蔡琰低聲道:「我曾以為,世上所有女子都能為愛低頭,唯獨你不會?!顾Z氣平靜,眼神卻銳利,仿佛廣陵王辜負了她一番期待。 蔡琰不希罕愛情,或者說她根本不相信男人。對廣陵王與周瑜的感情,自然不是祝福,而是審判。 廣陵王若選擇與周瑜同行,多了江東這層顧忌,她便難以放開手腳,凡事以大業為先。 廣陵王的腳步微微一頓,未曾回應蔡琰,隨即快步向周瑜走去。馬車上周瑜早已伸出手,她毫不猶豫地搭上。然而,指尖剛觸及周瑜掌心,她驀然轉身,袖中弩機輕響,「咔噠」一聲,黑洞洞的箭簇直指蔡琰的背影。 劉豹見狀,一聲輕嘖,原本拉滿的弓弦緩緩松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女人,確實有點意思。 廣陵王低聲對周瑜道:「快走?!?/br> 周瑜當即握緊她的手,將她拉上馬車,甩動韁繩,揚塵而去。 半途中,他們與自冀州趕來的繡衣樓人手會合,整隊南歸。 夜半,他們宿在客棧。她在外流落數日,吃了不少苦頭,周瑜讓她先洗澡,待會給她檢查身體。 她洗好澡,發尾還帶著濕氣,倚著床沿打盹。肩頭滑落的衣襟勾勒出她疲倦的線條,讓他心中一緊。 他屏息靠近,指尖輕解她的衣帶,掀開衣襟時,雪白肌膚與大小瘀傷同時映入眼底,像在他心上劃出一道又一道暗痕。 他沾了藥膏,順著傷處小心抹開。指腹貼著她的肌理游走,不敢多停一秒,卻也舍不得匆匆掠過。 她輕聲喟嘆,很舒服的樣子。他手一顫,藥罐差點掉下,低下頭時,一滴汗水沿額角而下,才發現自己滿頭是汗。 不是不想──而是看到她累壞了,強自壓抑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整好她的衣衫,扶她躺下,吹熄燭火。 她睡得很沉,他沒有吵她,只輕輕吻了吻她的發絲,靜靜躺在她身側,任夜色將兩人溫柔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