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幾輛出租車堵住了出口,有人不耐煩地按著喇叭催促,氣氛變得更加膠著。 傅冬川伸手往窗外探,說:“還沒開始下雨?!?/br> “一開始下,估計就停不下來了?!?/br> 周筑扭頭看向他,由衷道:“多謝你提前準備,我真以為沒多大事?!?/br> 傅冬川捏了捏他的手。 他們前幾天還在曬太陽喝豆漿,僅僅是天氣變了,一切好像都在跟著變。 小區都是老樓層,沒有高空風險,但窗戶穩固程度成憂。 柴犬嗅到不安的風聲,蜷在角落里嗚嗚低聲叫,不敢動彈。 當天夜里,巨量大雨滂沱落下。 風聲刮得撕心裂肺,每一扇窗戶都被震到尖銳作響。 第一聲轟雷劈下的時候,周筑在被子里裹緊自己,用力握著傅冬川的手。 他從來不怕雷,極端天氣除外。 太極端了,像老天都發了狂,要歇斯里地的報復什么。 雨聲如槍炮子彈成片掃射,風聲無休無止,鉆過每個縫隙吹出尖叫般的哨音。 直到這時候,周筑才發覺鋼筋混凝土的房屋原來有這么多縫隙。 他只覺自己是睡在紙盒子里,一切都可以被輕描淡寫的摧毀。 “今晚是睡不著了?!备刀ǖ皖^親他的額頭。 “像是世界末日?!敝苤f:“我慫了,我真的有點怕?!?/br> 他們十指相扣,壓得很緊,不留縫隙。 然后,他忽然聽見他貼在自己耳邊說:“我愛你?!?/br> “周筑,我愛你?!?/br> 第30章 周筑聽得腦子里有根弦斷掉,小聲說:“我聽見了?” “你聽見了?!备刀ù故踪N著他的臉:“所以,你要不要回應我一句?” “我想,但是先不著急?!?/br> 周筑此刻還蜷在他的懷里,在黑夜里看他的眼睛,奇異的是,此刻沒有月光也沒有燈,他仍然能看見他。 “怎么突然想開了呢?!彼N近他更多,哪怕他們已經快要嵌入對方身體里了:“也不是真的世界末日?!?/br> “現在外面的風很大,吹得窗戶都快炸了?!?/br> “但是再過兩天,也就云開霧散了,再過幾個月,該是春天,還是春天,不會變的?!?/br> 傅冬川意識到他在安慰自己,低頭去親他的額頭,溫聲說:“我沒有害怕?!?/br> “我只是……” 說到這里,男人沒了聲音,停頓到像是電影膠帶卡住。 他們在厚厚被子里緊擁,許久沒有說話,讓這幾個字虛空停了好幾分鐘。 直到傅冬川準備好,才繼續往后說。 “我只是想起車禍的那天夜里?!?/br> “其實那天夜里,沒有這么大的風,甚至是個晴夜?!?/br> “我和爸媽一起坐車回家,那時候是在暑假,我們在農村里看望過老人,準備返程回家?!?/br> 周筑靜靜地聽著。 他突然希望自己的體溫能再熱一點,熱到燙都好。 他想多暖暖他。 “山路的風景很好,然后,我爸媽都是很開朗的人?!?/br> “我爸一邊開車,一邊說,覺得這樣活著就很幸福,他真愛我們?!?/br> 傅冬川停在這里,許久露出苦澀的笑。 “我以前性格比較內向,那天我在想,我很快要去外地讀大學了,能對他們說愛的機會很少?!?/br> “所以我說了?!?/br> “我說出我也愛你們之后,沒有過半分鐘,車禍發生了?!?/br> 夜間山路不算安全,迎面駛來的車錯誤變道,把他們的車撞下斜坡。 他的父親母親死在了那個夜晚,死在了他說過愛的半分鐘后。 只留下他一個人,沉默地辦葬禮,以沉默回應所有親戚的詢問,以沉默度過高中時代最后的那段日子。 周筑停在這一刻,心疼到抽出手臂,轉身把傅冬川抱在懷里。 臺風夜,他本來是被庇護寵愛的那個人。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沒有一米九,沒有辦法多給傅冬川一點安全感。 他多希望自己能是心理醫生,多說些更專業切實的話。 “對不起?!彼赜H著傅冬川:“我不該問的?!?/br> “但是,如果你想說,我都聽。你要是不想說了,也都可以停下來?!?/br> 傅冬川停頓一會兒,閉著眼回憶。 “我的舅舅和叔伯都堅持認為,我們那次行駛一定是出了什么事?!?/br> “他們懷疑我們在爭吵,說我父親開車技術非常好,不應該出這樣的事?!?/br> “他們很想找到一個原因,一個足夠能讓他們接受的原因?!?/br> 周筑聽得鼻頭發酸,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抱著他低聲說:“我愛你,冬川,我愛你?!?/br> “你看,我們現在都是安全的,我們都還活著?!?/br> “再過半分鐘,再過半小時,再過半個世紀,我們也都還活著?!?/br> 傅冬川睜開眼,在夜色里看著周筑。 其實他一直都明白,愛這個字不會是詛咒。 只是這一切太諷刺了。 諷刺到他花了很長時間都無法回憶那幾分鐘,像是徑直給錄像帶的那一段消磁。 直到暴風夜里,世界變得搖搖欲墜,他們重新被強調,自己還活著,還想繼續鮮活的往后活。 風聲還在無休無止的嘶鳴尖叫,狂亂的雨敲到窗棱轟響。 他們沒有開夜燈,像活在原始時代的渺小動物,頭抵著頭,肩靠著肩,緊扣著對方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