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魂玉
這場大雨,連續下了三天三夜才將各地鬼火完全撲滅,雨師因為連夜加班,臉色可謂是憔悴不堪,早已沒了先前大美人的模樣。 靜村紅月雖然消失了,地府卻是一片人仰馬翻,文昌殿內的卷宗早已堆積如山,每個進來洽公的都像是在玩闖關游戲。 各地災損情形、出逃的鬼魂名單、冤死的亡魂等,待處理的事項并非一時半會解決得完,文昌帝君厚厚的眼鏡下,是一雙乾澀到佈滿血絲的眼睛,沒人知道他究竟幾天沒闔眼了。 紀柳石相隔人間三十年,總算是又回到了地府,眾人為了慶祝領魂使大人魂體恢復,相約聚集到領魂殿內,想好好為他慶祝一番。 當然,除了忙到分身乏術,傷口才剛痊癒就被抓來工作,恐因爆肝二度進入華陀殿的文昌帝君之外。 「恭喜恭喜!」領魂殿內,月老高舉酒杯揚聲祝賀。 紀柳石微笑著正要回敬他一杯時,一旁武佑楠便逕自接過,仰頭替他一口乾了。 「嘖嘖,這也太護妻了,一杯酒都不給喝?」月老皺著眉哀嘆。 看著兩人背后自帶的聚光燈,幾乎是要閃瞎了他的狗眼,月老涼颼颼地說:「要是讓大家知道,掌管姻緣的月老竟然是個單身狗,不知道會不會跑掉千萬信徒,唉……」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瞬間悲從中來,低頭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想來個借酒澆愁,哪知才剛舉杯送到嘴邊,杯緣都沒沾上,就被城隍爺給一把搶過,一飲而盡。 月老瞪大了眼,插著腰道:「城隍兄,干嘛呢?」 城隍爺面無表情道:「你已經喝很多了?!?/br> 月老直直舉著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生氣地說:「一壺,我才喝了一壺!」 「上次是誰喝一壺就倒了?」城隍爺面不改色。 月老瞬間跳了上去,想從他手中把酒瓶給搶了回來,卻狠狠地撲了個空,他氣急敗壞道:「我才沒倒,我酒量可好了!」 城隍爺高舉著酒杯,欺負著比自己矮上一截的某人道:「不!行!」 雨師在一旁掩嘴竊笑,朝月老勾勾手說:「姐告訴你一個辦法,包準有效?!?/br> 她接著湊近滿臉好奇的月老耳邊小聲道:「你就跟城隍說『拜託啦!求求你嘛!你不給我喝,我今晚就去你殿里賴著不走了!』?!?/br> 月老興奮地點點頭,然后現學現賣,如法炮製一般,對著城隍爺軟磨硬泡許久……怎知?城隍更是不想給他喝了! 月老二度氣急敗壞,紅著臉道:「雨師,你騙我!」 一旁雨師笑到岔氣,抱著肚子心想:「我們這月老弟弟竟然是個大木頭!」 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些累了,小金這才問出心里頭一直都很好奇的事。 「老大,你到底是怎么回來的???噬魂劍下一切魂體灰飛煙滅,無一例外,這分明是你親口跟我說的??!」 阿瑤也瘋狂點頭道:「是啊,別跟我說你就是個例外吧?」 武佑楠笑了笑,撩起紀柳石胸前的玉說:「我能回來,多虧了它?!?/br> 突然,一旁像隻無尾熊般掛在城隍身上的月老猛力跳了起來,仔細瞧著那塊玉,瞪大眼睛說:「???牽魂玉原來在你們那!」 「牽魂玉?」紀柳石滿臉疑惑。 月老喝了一口水,才緩緩道:「這是我一千年前溜去人間游玩時,不小心……弄丟的,咳咳!」 他自嘲地吐了吐舌頭又道:「畢竟我是掌管愛情的嘛!牽魂玉就是我其中一個法寶,可以裝載部分靈魂。如果是空的送給心上人,對方若是也有意,那他的靈魂就會自然存入其中。若是主動先將自己的靈魂裝入,再送給心上人的話,就代表……」 紀柳石挑眉,「代表?」 突然,武佑楠低下頭,溫柔地牽起他的雙手,紀柳石都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手背上便傳來溫熱的觸感,心跳驟然加快。 而眼前讓他心跳加速的兇手,正目光灼灼盯著自己,嗓音低沉得令人耳尖發癢。 「我的魂魄將與你同在?!刮溆娱?。 月老興奮地瞪大眼睛,一個彈指道:「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紀柳石渾身發燙,然后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滿臉歉意地說:「既然是月老弄丟的法寶,那現在是不是該物歸原主?」 月老大手一揮,颯爽地說:「都丟了一千多年了,既然一開始被玄武將軍給撿去,那就送給你們了?!?/br> 紀柳石在知道自己胸前掛著的竟是這么貴重的法器后,忽覺這份量又更沉重了,他想了想問:「所以千年前,靜村紅月說我的靈魂缺了一塊,是因為我也喜歡你,所以靈魂自行存入了牽魂玉。而這次,你是先將自己的魂魄裝入才送給我,對吧?」 武佑楠點頭道:「嗯,你們被抓入祭壇那次,我便是以這塊牽魂玉作為錨點施展法力,從外部劈開結界,然后前幾天,也是因為牽魂玉留有我的部分魂魄,才能讓其他因噬魂而消散的靈魂,又重新聚集起來?!?/br> 紀柳石輕吐了一口氣,原來這塊玉,早已救了他們兩個無數次。 他接著又想到了什么,好奇問道:「那么千年前你送給我的時候,是在試探我對你的感情嗎?」 「不是,當時我們都只是凡人,我根本不知道這是月老的法器,真的是在溜進寶物庫的時候,覺得漂亮便送給你的?!刮溆娱獛缀跏橇⒖叹湍樇t了。 紀柳石笑了笑,「哦?寶物這么多,為什么偏偏選上了這塊玉?」 一旁還在跟城隍爺搶酒喝的月老突然轉過頭來,驚訝地問:「你不知道嗎?送玉的含意?!?/br> 紀柳石搖搖頭,上一世,他所有的知識來源都是阿南,但阿南沒有跟他說這些,而這一世,他又是個吊車尾,上學時成績總是慘不忍睹,完全沒印象自己學過關于這方面的知識。 月老輕咳了兩聲,作為法器最原始的主人,他覺得自己有義務要讓新主人知道這些。 月老張口娓娓道來:「漢末詩人繁欽曾作樂府詩《定情詩》,其中有一句是這么說的:『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后來玉就被當成了情侶間愛情信物的象徵?!?/br> 紀柳石恍然大悟,看著一旁像隻熟透了的蝦子般的武佑楠,呵呵笑道:「原來如此,你那時又沒有教過我這個,我怎么能懂你的意思呢?」 「你不懂,就不會拒絕我了?!刮溆娱獋戎^,眼神上下游移,看起來有些緊張。 紀柳石先是愣了一會,隨即捧著肚子哈哈大笑,他一把攬過武佑楠的脖頸,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對方臉上,嗓音清澈悅耳,語氣卻帶有說不出口的魅惑。 「我永遠都不會拒絕你的?!拐Z畢,紀柳石對著他的唇就是一貼,感覺用說的不足以表達自己的心意,不如直接獻上一個火辣辣的熱吻吧! 隔天,門神被扣押至主殿內,由天岳大帝親自審判,月老秉持著翹遍地府墻角的偉大目標,趴在主殿屋樑上頭,張大耳朵偷聽。 結束后,他迫不及待衝去了雨師殿。 「雨師!雨師!獨家新聞……」他砰地一聲推開雨師殿大門,和里頭好幾雙眼多目相對。 「城隍兄、玄武、領魂使、阿瑤、小金、老閻……你們怎么都在?」月老疑惑地問。 「咳咳!」城隍爺咳了幾聲轉移注意力,「什么獨家新聞?」 「對對對!」月老正中下懷,沒再多追問,他轉頭對雨師道:「大姐頭,你知道門神其實算是你爸嗎?」 雨師一愣:「我爸?」她活了近兩千年,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原來也有爸爸。 「是啊,你們也知道成為地府神職的方式有兩種吧?一種是和我們一樣,被天岳大帝親自提拔,另一種就是因為凡人的信念而憑空生成,雨師就是屬于后者?!?/br> 月老說完,眾人便同時轉過頭,好奇地打量著雨師。 雨師是他們這群神官中年紀最大的,沒有人知道她為何而成為神職,不過這點其實就連雨師自己也不清楚,因為她打從誕生起就是個神,也沒想過自己從何而來。 月老也不賣關子了,隨即娓娓道來。 「我想你們都知道靜村紅月成為鬼王的經歷,我就不多說了,而兩千年前,那個率領云影村所有村民,殺了還是凡人的靜村紅月的村長,正是凡人時的門神?!?/br> 「真假?太勁爆了!」阿瑤不知從哪變出了爆米花和小板凳,正興奮地坐等吃瓜。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為何能成為門神?」紀柳石很快就發現問題。 「村長殺了人后,因為心有愧疚,便在男孩死去的洞窟前蓋了間廟,而當時云影村飽受連年旱災所苦,他便一併祈求了能順利降雨,說來也巧,廟蓋完沒多久,果真還下雨了!」 「竟有此事!」小金發出驚呼,接著也不知道從哪變出了瓶可樂。 「沒錯,下雨這事純屬大自然的巧合,和地府無關,而那之后,村長出于彌補心理,巡游各地出資興建雨師廟,時間一久,信徒多了,凡人的信念凝聚以后,雨師就憑空誕生啦!」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說門神是雨師的爸爸?!钩勤驙旤c頭表示理解。 「沒錯,那位村長也因為這尊美德,再加上他對于殺了男孩一事誠心懺悔,天岳大帝才將他提拔為門神,而上述這些全都寫在密卷里,所以我們也不知道?!乖吕辖永m補充。 「既然天岳大帝如此賞識,門神究竟為何造反?」閻羅王又問。 「老閻,你可問到關鍵了!」月老一個彈指,小聲道:「靜村紅月后來不是回去滅了云影村嗎?那時他為了報殺身之仇,將村長的小孩斬首,并封禁靈魂,最后那個小孩去不了地府報到,成了無頭男?!?/br> 「天??!無頭男竟是門神生前的孩子!」阿瑤摀著嘴大吃一驚。 「這點連天岳大帝都不清楚,也因此沒發現門神其實一直和鬼界有所聯絡,他被靜村紅月所騙,以為可以重新塑造一個全新的乾凈魂體讓無頭男用,然后成功轉世,所以他們私下一直到處去偷剛死的靈魂的部分魂魄?!?/br> 「難不成前陣子那位魂體不全的靈魂……」閻羅王恍然大悟。 「老閻反應真快,前陣子徐筱淇魂體不全一案,正是因為如此?!?/br> 「咦?但他為什么要這樣?」小金對此感到不解,「就算是鬼,只要放下執念,服刑完就能投胎,奪子鬼正是如此,所以門神只要把無頭男帶回來就可以了??!」 「原因有二,其一,無頭男喪失心性,不愿轉世為人。其二,門神捨不得無頭男服刑,也因此才想偷偷換魂,抹去無頭男的惡行?!乖吕蠎?。 頓時,雨師殿內一片鴉雀無聲,誰也不知道原來門神、無頭男、雨師之間還有這么復雜,又千絲萬縷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