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2)
暴雨如瀑,一場瓢潑大雨傾瀉而下,整座村子乃至整片人間,都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 洞窟外,無頭男揮舞著手上的兩片大刀將城隍逼至絕境,「框啷」一聲巨響,兩大勢力交鋒,附近一片斷垣殘壁。 本來城隍爺的實力遠在對方之上,但眼下少了法器的他,神力也失去大半。 他咬著牙,抵著無頭男架在頭頂上的大刀說:「血月已過,結界早已恢復,靜村紅月也已經輸了,你就投降吧!」 無頭男四肢扭曲,掙扎地大吼:「靜村紅月輸了,那就換我來接替他的位置!」 說完,他就一口氣灌注全身的鬼氣,打算要給城隍爺最后一擊,無頭男好歹也是另地府頭痛多年的惡鬼,拿著把普通長刀的城隍實在是力不從心。 眼看就快要敗下陣來,突然一道暗金色的神光化成箭矢飛過,將無頭男的大刀彈回去幾分,與此同時,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城隍兄,接扇!」 全地府會這樣叫他的人只有一個,城隍爺驚訝地轉過頭,看見月老拋出的黑白摺扇正直直朝自己飛來,沒時間多想,他伸長了手穩穩接下自己的法器。 黑白摺扇在手,廣大法力他有! 「錚!」扇子都沒開,他只是輕輕往上一擋,無頭男就被狠狠給震飛出去。 「城隍兄,帥??!」月老在一旁手舞足蹈,大拇指比了個讚。 而月老身后,小金一手捏著神訣,另一手立刻掏出懷中的瓶子,「咻」的一瞬間,將第二次被腰斬的無頭男給吸了進去。 城隍爺呼了一口氣,然后才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轉過頭對月老說:「你怎么在這?不是被禁足了嗎?」 「我原本是在月老殿發呆的,結果門神突然找了上來,還趁機偷襲我!」月老嘿嘿笑了兩聲。 他接著看向城隍爺手中的黑白摺扇道:「哎呀,幸好有你那把扇子,我原本以為要沒命了,結果他大刀砍下來的瞬間,扇子突然發出一道好刺眼的光芒,差點沒瞎了我眼,等我回過神后,門神就已經趴倒在地了?!?/br> 城隍爺心下了然,知道那是黑白摺扇自帶的防御機制,若持扇人受到生命危險,便會自動將所有攻擊反彈回去,此刻后怕地覺得幸好那東西沒先向月老討回來。 他擔心地盯著月老上下打量,確認對方毫發無傷后,才松了口氣問:「所以內鬼就是門神,偷我令牌的、放跑無頭男的也是他?」 「不只如此,他還偷走了文昌殿的秘卷,打傷文昌帝君,甚至搶走我的夢壺!」月老氣急敗壞,那口壺他可寶貝了。 夢壺是城隍爺幾百年前送他的生日禮物,因為月老常三天兩頭溜去人間玩,他便透過城隍殿紀錄之各地人間影像製作而成,進入夢壺的人可以重現腦中任何想要達成的事。 城隍爺只好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安撫著全身上下炸毛的月老,「沒關係,今年再做一個給你?!?/br> 「好欸,你說的喔!」月老心情好了就愿意辦正事,于是從懷里掏出了正牌令牌,「對了,你的東西在這?!?。 接著他一個彈指,月老腳邊就突然多了個被五花大綁的門神。 城隍爺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出來,搖搖頭神情滿是無奈,「真是服了,我都不知道紅線還能這樣用?!?/br> 月老把令牌還了回去,笑瞇瞇道:「當時情況緊急,我就只能先物盡其用囉!」 此刻的他,臉上就是八個大字「我很棒吧!快稱讚我!」,邀功的心昭然若揭。 一旁,小金無奈地咳了幾聲。 「抱歉打擾,我們老大,還有領魂……我是說紀先生,他們在哪?」他把裝有無頭男的瓶子收進懷中后問。 城隍爺回過神,瞬間收起笑容,「喔對,都給忘了,玄武將軍剛剛先進去了,我也不清楚里面發生什么事?!?/br> 于是三人匆匆跑進洞窟,純白的月光下,卻只看到跪倒在地,心碎不已的紀柳石。 「紀先生?」小金緩緩走上前,蹲下來搭著他的肩,卻無預警地對上雙火紅的眼睛,他猛然一驚,立刻改口道:「領魂使大人?!?/br> 月老也驚訝地掏出自己的小冊子,看見上頭「紀柳石」、「武佑楠」兩人的名字完全消失,恍然大悟道:「看來是已恢復記憶了,而玄武將軍他……」 「阿南……被噬魂刺中……他……」紀柳石雙眼空洞地盯著手中的棒棒糖,悵然失神。 城隍爺焦急地打斷:「怎么會?別跟我說他……那可是他自己的法器??!」 「噬魂劍下,一切魂體灰飛煙滅,無一例外?!剐〗鸬吐曊f道。 月老偷偷拉了下城隍爺的手,眼神閃爍,搖搖頭示意他別再問了。 突然,現場一陣綠光閃爍,眾人抬起頭半瞇著眼,見東岳大帝從空中走了出來,然后緩緩降落在地。 他彎下腰撿起掉落在一旁的噬魂,看了眼紀柳石,語氣低沉地說:「領魂使,看來你的魂魄已經完全恢復了?!?/br> 紀柳石依舊緊握著棒棒糖,好似那是個什么奇珍異寶,頭也不抬,一句話也沒多做回應。 東岳大帝靠了過去,伸出右手,掌心對著紀柳石的頭頂,霎時,整隻手臂乃至紀柳石全身,都被一道碧綠色的光芒緊緊覆蓋。 紀柳石這下總算是抬起頭了,看著東岳大帝的神情一片茫然。 小金低聲問道:「東岳大帝,請問您這是?」 「千年前,我答應玄武用他的魂魄為器讓小風魂體再現,當時我們以法力為誓,往后若其中一方魂飛魄散,那我必須消除另一方的記憶,并強制將其放入輪回?!?/br> 月老大吃一驚:「怎么會?那也太……殘忍了?!?/br> 「唉?!箹|岳大帝深嘆了一口氣,「他們之間的關係,太深了,也太復雜了,這么做也是為了他們好?!?/br> 紀柳石忽地起身,大吼道:「不要!這次換我等他,等個一千年,一萬年,一億年都沒有關係,不要消除記憶,那是我僅剩的東西,沒了……」 「就真的什么都沒了?!闺p臂無力地垂下,此刻紀柳石血紅的雙眼同失魂的心一同淌著鮮血。 東岳大帝加重了神力,強制將紀柳石給壓了回去,「抱歉,但這是我們兩人事先就約定好的?!?/br> 紀柳石大叫,費盡全力掙扎,但在絕對的神力面前也無能為力,如同這糟糕的命運一般,其他三人難過地撇過頭不忍直視。 碧綠色的光芒愈發刺眼,整座洞窟竟然如白天一般光明,與此同時,紀柳石腦海中無數畫面奔騰而過。 從第一世的小風,地府的領魂使,到這一世的紀柳石,他深切地感受到記憶正一點一滴被殘忍剝奪。 「啊啊??!」他掙扎著、尖叫著,卻也阻止不了腦中正不斷消失的一切回憶,美好的、痛苦的,皆以飛快的速度離他而去。 時間彷彿被拉得很長,但以擦去橫跨一千年的記憶來說,又顯得過分簡短,兩世的情緣,生生世世的承諾,僅只一瞬便消失殆盡。 光芒閃爍了一瞬,便悄然暗下,眾人面面相覷。 「結束了嗎?」月老率先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問。 東岳大帝眉頭擠成一塊,舉起手想再灌注些神力,卻發現怎么也無法成功。 「怎么會這樣?」東岳大帝發出疑惑,「照理來說,以法力為誓所做的約定無法違背,但為什么沒辦法消除記憶?」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陷入了一陣腦力風暴。 城隍爺打開扇子,隨即又把扇子闔上,來來回回幾次后他忽地問道:「大帝,您說和玄武將軍的約定是什么?」 東岳大帝仔細想了想,回道:「若其中一方魂飛魄散,那我必須消除另一方的記憶,并強制將其放入輪回?!?/br> 紀柳石心臟撲通狂跳,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他不敢置信地深吸了一口氣,不過依舊阻止不了因為過度興奮而劇烈顫抖的雙唇。 「若其中一方魂飛魄散……」紀柳石喃喃自語。 他接著猛地站起身,緊抓住東岳大帝那華麗長袍的衣襬,眼底隱隱閃爍著一絲光芒,「會不會……他其實……還沒魂飛魄散?」 聞言,月老大力拍了一下雙手,也一臉激動地說:「有道理!如果玄武將軍還沒魂飛魄散的話,那么這約定自然也就不算數了!」 就像是印證他們所說的話,紀柳石胸前掛著的玉輕晃了一下。 隨之一陣溫熱,似是暖流沁入心房,那整塊玉竟還微微亮起了溫和的光芒,如同一顆小太陽般,再度將整座洞窟的每個角落,照得無所遁形。 與此同時,紀柳石赤紅的雙眼,清晰看見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歲片,散發著淡淡暗藍色的幽光,以胸前掛著的那塊玉為核心迅速聚集起來。 紀柳石穩穩地捧著,深怕摔碎了它,就像是捧著自己的真心一般。 溫和的光芒中,隨著四散的靈魂碎片逐漸聚攏,一道人影從中緩緩成形,背著光飄了出來,從上方不偏不倚落在紀柳石懷中。 紀柳石連忙伸出雙手用盡全力接下這人,接下他的一切,他的全部,他橫跨千年的情深義重。 手里抱著的這沉甸甸的份量,紀柳石甘之如飴,再來一打他都求之不得。 武佑楠臉上掛著微笑,如同消失前一般,一身漆黑的長袍,英氣瀟灑的俊容,一如既往的帥氣,那是紀柳石所愛之人,是他甘愿捧著一顆炙熱的心撲上去的人。 如同千年前說過的,他的世界是圍繞著阿南打轉的,而現在,他的世界終于回來了,紀柳石恍若死而復生。 此刻,他才感覺自己真真正正地活著。 武佑楠修長的手指溫柔撫過紀柳石的下巴,低聲說道:「我回來了?!?/br> 淚水無聲滑落,紀柳石喜極而泣,他眨了眨眼,臉上勾起燦爛笑容,「歡迎回來?!?/br> 兜兜轉轉了千年之久,這一次,他們總算能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