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誰”紀霈之猛地坐了起來,目光筆直地朝門口看了過去。 “王爺?!眳斡芜M了門,他腰上的長劍沒了,手里提著一只食盒,蒼色短打和怡王府的長隨小廝一般無二。 紀霈之問:“邵昌武走了!” 邵昌武是首輔邵昌文的親弟弟。 呂游抱拳回道:“早上辰正,帶著邵明誠一起,往西南去了?!?/br> 紀霈之的文玩核桃在手里“格拉”一聲,“傳令下去,至少三天弄他們一次,在抵達洪安前停手?!?/br> “是?!眳斡文_下一動,想了想,又挪了回來,“王爺,唐姑娘的藥鋪開張了,名字叫有間藥鋪?!?/br> 紀霈之道:“我知道?!?/br> 元寶看了紀霈之一眼,替他問道:“昨天開張了,不知道今天怎樣?!?/br> 呂游以為自己說了句廢話,正要腳底抹油,聽到元寶發問,頓時松了口氣,“今天也開張了。我買了幾瓶金瘡藥,她宰我三十兩。還毒/藥不配,虎狼之藥不配,我看那孫胖子說得也對,唐姑娘心狠手黑,比毒藥還毒吶?!?/br> 紀霈之道:“什么毒/藥不配!” 呂游笑道:“稟王爺,唐姑娘搞了個告示,上面說:‘毒藥配嗎,不配;虎狼之藥配嗎,不配不配’,她還搞了個勞什子備注,說買藥必須有藥方?!?/br> 元寶若有所思:“誰家藥鋪搞這個,唐姑娘還真是奇怪?!?/br> 紀霈之道:“唐家的姑娘都不簡單?!?/br> 墻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呂游和紀霈之交換了一個眼色,快步到了東墻根下,單腳起跳,一手扒住院墻墻頭,身體飄然而上,不見了蹤影。 元寶迎到了門口。 來人是怡王府的女管事和永寧帝身邊的老太監,他們帶來了皇帝口諭:宣紀霈之去前院正堂覲見。 …… 紀霈之上次見永寧帝還是在五年前,太皇太后駕崩的時候——若非有太皇太后的遺命,他不可能安安生生地活到現在。 紀霈之知道,永寧帝見他,與親情無關,更與婚配無關,只是看看他還有多少時日罷了。 瑞王、齊王等人都到了,只有他是最后一個來的。 大堂里百十號人,除了永寧帝和怡王還在交談,他的幾個皇家兄弟,幾十號權貴子弟,以及立在角落的男女下人齊刷刷地看著他。 紀霈之瞬間明白,永寧帝最后一個見他,為的就是讓他長跪在大庭廣眾之下,以此來羞辱他。 跪是不可能跪的,除非他死! 紀霈之果斷調動內力,凝在左手掌心,將核桃捏得粉碎,內力和毒的平衡被瞬間打破,劇毒由內而外,迅速攻擊了他的臟腑。 他臉色一白,身形搖搖欲墜,旋即一口鮮血噴了出去,人也摔到了地上…… “??!” 不知是哪位女眷發出一聲輕呼,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永寧帝和怡王也停止了寒暄,正堂比之前更加寂靜,可謂鴉雀無聲。 片刻后,永寧帝開了口:“你瞧,朕剛想給你賜婚,你就來這么一出,朕即便想替你做主,卻也不能不為你未來的妻子著想……唉,罷了,朕替你問一問吧?!?/br> 說到這里,他停下話頭左顧右盼起來,目光在一眾姑娘的臉上緩緩掃過…… 紀霈之略微抬頭,鄙夷的目光赤果地落在永寧帝的臉上。 永寧帝今年四十八歲,身材明顯發福,比五年前蒼老多了,頭發花白,臉頰浮腫,眼袋巨大,一看就是縱/欲過度產生的惡果。 他的目光就像吐著信子的蟒蛇,冰冷而又粘稠。 所有姑娘都低下了頭。 永寧帝滿意地說道:“今兒花朝節,姑娘們不妨大膽一點,凡是中意我們端王的原地不動,其他姑娘后退一步?!?/br> 正堂內響起了混亂的腳步聲,所有姑娘都迫不及待地退后了一步。 “唉?!庇缹幍蹟偭藬偸?,“朕都替你尷尬,罷了罷了,還是罷了吧,別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終究是我們端王配不上,朕就不勉強了吧。端王,你意下如何!” “終究是我們端王配不上”,這句話啟發了疼得汗如雨下的紀霈之。 他心中暗道,原來唐樂筠的告示是這樣來的,配怎么不配,本王的寡婦你最配了! 人在這種情況下,很容易走極端。 紀霈之也不例外,即便唐樂筠沒有那個意思,他也一樣遷怒了她。 他握緊文玩核桃的殘渣,任由碎片刺入手心,血滴滴答答的流出來,落到磚地上,很快就匯成了一小灘。 永寧帝盯緊了他的手,臉色亦沉了下去:“端王,朕在問你話呢?!?/br> 紀霈之咬牙道:“皇上,臣確實配不上她們,臣與生云鎮有間藥鋪的唐掌柜早有私情,還請皇上成全?!?/br> 永寧帝起了身,一步一步踱到紀霈之身前,陰鷙昏庸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紀霈之,“生云鎮的唐掌柜是誰,某個男人的小寡婦嗎端王,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第23章 永寧帝起了身,腆著微鼓的肚子,一步一步踱到紀霈之身前,陰鷙昏庸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生云鎮的唐掌柜是誰,某個男人的小寡婦嗎端王,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這話可笑,明明彼此恨之入骨,明明天下皆知,卻依然不肯摘掉偽善的面具。 紀霈之不再掙扎,頹然倒在地上,“我是什么身份在皇上面前,我不過是個癱倒在地,無人敢問的可憐蟲而已。即便是寡婦,配我也綽綽有余了吧,更何況唐姑娘出身唐門庶族,容貌秀美,身體康??!” 說到這里,他漸漸適應了毒發帶來的劇痛,理智回籠,心里不免有了悔意。 挺好的一個小姑娘,性格堅毅,自食其力,就這么被他帶到了陰溝里。 不過…… 只要老畜生同意,有他的名頭在,她應該可以太太平平地經營鋪子了吧。 永寧帝抬起頭,左右環視,“唐門庶出的,唐家嫡女來了嗎!” 紀霈之心中一凜,忽然想起了唐樂音,暗道,有我在,這老畜生不會拿唐樂筠怎么樣,但唐樂音要顧及唐門,好拿捏,老畜生說不定就要有想法了。 在場的客人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唐樂音卻始終沒有站出來。 十幾息后,怡王妃稟報道:“臣妾回稟皇上,唐家大姑娘下山時崴了腳,已然回府了?!?/br> 這是巧了,還是順理成章呢——畢竟唐銳安就在怡王府外警戒。 紀霈之沒有正確答案,心煩意亂,只覺得痛意更甚,身體里像有無數把小刀,在他的臟器上切切割割,疼得無法呼吸,疼得令人作嘔。 “嘔……”他果然吐了出來,但因為中午吃的少,只有一些黃黃的酸水。 餿酸的氣味把永寧帝逼回到椅子上。 他滿意地捻了捻厚重的胡須,“這孩子也是老毛病了,傳御醫吧?!?/br> 這是他的真正目的——讓御醫看看他的毒還在不在,他的命還長不長,羞辱只是順帶的。 紀霈之疼的無法思考了,他現在只想昏過去,可一旦真的昏過去,老畜生就會指使御醫要他的命。 他是不想活,但老畜生和邵昌文父子必須死在他前面。 紀霈之打點起全部精神,勉強調動起一絲絲內力,護住心脈,以抵御毒血對心臟的全力攻擊。 夏院判來得很快,他大抵就在門外等著傳召。 他摸了紀霈之的寸關尺,大概怕不把握,又把上部和下部補全了。 良久之后,夏院判顫巍巍起了身,躬身道:“啟稟皇上,解索脈現,情況甚是不妙?!?/br> 解索脈是死脈,永寧帝聽說過,但夏院判措辭模糊,‘甚是不妙’說明紀霈之不至于立刻就死。 永寧帝遺憾地嘆息一聲,想當年,他當著朝廷重臣的面,向太皇太后保證過,絕不會傷害紀霈之的性命。 那么此時此刻,他便不能等著紀霈之在眾目睽睽之下咽氣。 永寧帝思索再三,“也罷,你這身子骨,合該找個正經人家的女子沖沖喜,既然你中意那唐家女掌柜,朕就替你把把關,只要家世長相過得去朕就準了?!?/br> 說到這里,他扭頭對怡王說道,“賜婚怕是等不及了,怡王替你這苦命的侄兒找個媒人,caocao心吧?!?/br> 怡王恭聲道:“臣謹遵圣諭?!?/br> …… 傍晚,唐銳安把唐樂筠即將為紀霈之沖喜的消息帶到了唐老夫人的起居室。 唐老夫人驚訝極了,“她居然做了正妃嗐……且不說別的,她會不會連累我們!” 她問出了所有唐家人的疑問。 唐銳安放下茶杯,“不會?;噬蠈鹤舆€是信任的,她只是族里的姑娘而已。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兒子還是把唐悅白逐出唐門的信送出去了?!?/br> 唐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唐樂音的手,“幸好咱們音音聰明,提早做了安排?!?/br> 唐樂音擠出一抹笑意,干巴巴地說道:“祖母,筠jiejie的心太大了,萬一出了事,對父親對我們唐門的影響都很大?!?/br> 如果說,汝陽郡主沒死,是因為她把唐樂筠驅逐出了唐家,那么,紀霈之即將迎娶唐樂筠又算什么 唐樂筠還救了紀霈之嗎 她救了他,卻被他誣為有私情,他有這么無恥嗎 或者,他本就是這么無恥! 還是……變故只發生在唐樂筠身上,她真的是神醫 這怎么可能! …… 唐銳安告辭的時候,唐樂音也跟了上去,父女倆肩并肩,一起沿著夾道往后院走。 唐樂音道:“父親,能不能派幾個人手看著筠jiejie!” 唐銳安瞥了她一眼,少女神色緊繃,心事重重。 他安撫道:“她與我們唐門不會再有瓜葛,你安心便是?!?/br> 唐樂音微微搖頭,“父親不覺得她很奇怪嗎,一起生活四年,她從未提起過藥鋪,一朝回家,她便義無反顧地開了起來。而且,以她的性子,對端王即便不是唯唯諾諾,也該避如蛇蝎才對,但她都沒有,只是不卑不亢?!?/br> 唐銳安道:“你說的這些,我可以用兩個詞概括,一是此一時彼一時,二是欲擒故縱。音音放心,她再強也是孤女,翻不出大的風浪。再說了,只要她和端王成親,就落到了皇上和首輔大人的眼睛里,根本無需你我cao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