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田嬸子追了進來,絮絮叨叨地說道:“筠筠啊,嬸子知道你懂點醫術,但話不能說得太滿,你這樣一搞,那孫胖子找他師父馬大夫想想辦法,說不定就能多活幾日,到時候你這藥鋪還沒開,名頭就先弱了?!?/br> 唐樂筠道:“嬸子不要緊,我是賣藥的,又不是大夫,看不準生死也沒關系?!?/br> 四天,應該是準確時間,甭管馬大夫還是牛大夫都無力回天——她有精神系異能,能清晰地感知對方的精神狀態,一如末世時那些瀕死的傷者。 田嬸子和田家榮,以及干活的木匠們交換了一個眼色,無奈地笑了笑。 待唐樂筠進去后院,一個小木匠說道:“看準了還好,看不準就會說她咒人家死,德行不好,怎么會沒關系呢!” 另一個附和道:“是啊,德行不好,誰還來買藥!” 田家榮點點頭,對田嬸子說道:“你去打聽打聽,看看那爺倆是不是又去醫館了!” “對對對?!碧飲鹱有∨苤鲩T,進了趙記雜貨鋪。 雜貨鋪的老板娘就在鋪子門口,見她過來,壓低聲音說道:“唐丫頭被人算計了,那倆人去醫館了,馬大夫的醫術還是可以的?!?/br> 田嬸子撫掌:“真去了啊,這孩子?!?/br> 老板娘道:“一個鎮,兩家藥鋪,福安肯定要出手,我看你跟那丫頭處得不錯,不如勸勸她,找個好人嫁了算了,眼下糧價瘋漲,別把嫁妝都賠進去了?!?/br> 田嬸子道:“誰說不是呢我是想勸那孩子,但那孩子跟小時候不一樣了,話少,固執,油鹽不進?!?/br> 老板娘道:“豪門大戶出來的,心氣高了唄。依我看啊,勸不動就別勸,省得生分了,等鋪子賠了錢,她就老實本分了?!?/br> 田嬸子長嘆一聲,沒說話。 銀子不好賺,一旦賠了,日子就不好過咯。 第11章 福安醫館,內室。 孫胖子正在向馬大夫馬清泉說明剛才的情況。 馬大夫坐在官帽椅上,右手捏著幾根花白胡須,眉心擰成了“川”字形,“這丫頭倒也看對了幾分,她當真學過醫!” 孫胖子道:“我打聽過,應該沒正經學過,就是會抓藥。楚老爺子的病,看熱鬧的提起過,她不過是聽風就是雨罷了?!?/br> 馬大夫問:“看熱鬧的說楚老爺子要死了!” “那倒沒有?!睂O胖子的目光虛了虛,“師父,我也覺得楚爺子要不行了,但活四天沒問題吧?!?/br> 馬大夫起了身,“一個毛丫頭而已,脈都沒診就給敢人斷生死,不知所謂?!?/br> 孫胖子聽他這么說,腰桿又直了幾分,“就是,她真當自己是閻王爺呢!” 師徒二人出了門,進入醫館大堂。 馬大夫在窗下的交椅上坐下,對那中年男子說道:“你不要慌,我再診一診,然后我們再談?!?/br> 中年男子點點頭,扶著老爺子,把他的手臂放到脈枕上,“馬大夫,這姓唐的毛丫頭,咱就訛不上了吧?!?/br> 馬大夫不悅地輕咳一聲。 孫胖子趕忙看看左右,諂笑道:“師父,沒人聽見,放心吧?!?/br> 馬大夫這才摸上了楚老爺子的寸口脈,他半瞇著老眼,“那怎么能叫訛呢,姓唐的丫頭是玄衣衛指揮使唐銳安家出來的,唐家是什么來路,大家都知道,蘊州唐門出了名的機關陷阱多,錢多。楚老爺子病重,從她手里摳幾個銀子花不是天經地義嗎!” 居然把訛人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中年男子的眼里閃過一絲驚愕,他下意識地躲開馬大夫的目光,干笑道:“馬大夫說的是,我在她爹手里買過藥,她爹是好人,可惜不長命?!?/br> 孫胖子憤憤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明明鎮上有醫館,非要再開個藥鋪,她安的什么心蛇蝎美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貨色!” 中年男子敷衍地點點頭,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馬大夫的臉上。 馬大夫的表情驚疑不定,摸完左手,又換到了右手。 中年男子問孫胖子,“大侄子,那唐家女不……” 孫胖子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閉嘴。 馬大夫戀戀不舍地放下老爺子的胳膊,對孫胖子和中年男子說道:“你們扶他去床上躺一會兒,我斟酌斟酌?!?/br> 二人答應著照辦了。 馬大夫獨自回到內室,找出一本醫術,把最后幾頁反復看了幾遍。 孫胖子進來了,問道:“師父,怎么樣,不會真的只有四天吧?!?/br> “這哪說的準,我又不是閻王?!瘪R大夫斥了一句,又壓低聲音說道,“眼下還不到真臟脈,素問陰陽別論說,‘四日者,為木生數之余,木勝土也’,依我看脾未見懸絕,但我估摸著確實沒有多少時日了?!?/br> 孫胖子道:“那怎么辦!” 馬大夫揪著幾根花白胡子反復的捋,“其實啊,人總歸要死,早一天晚一天不算什么,你說呢!” 孫胖子的嘴角抽抽了兩下,“所以,師父的意思是,讓他早走幾天!” 馬大夫怒了:“你這小子,哪只耳朵聽見我那么說了若非你和那小娘子有矛盾,我會趟這趟渾水!” “??!”孫胖子顯然沒料到自家師父是這種人,明明是他不想唐家藥鋪開起來,所以才把事情搞這么大,這會兒居然不認了,還暗示自己把楚老爺子提早弄死,但他不想承擔任何責任。 他是愛說閑話,但不是傻子,當真殺了人,且不說良心上過不過得去,萬一鬧到官府,這輩子都完了,一個大錢的好處都拿不到,憑什么??! “師父,我明白了,不過……”孫胖子心里那么想,白胖的臉上還是真誠聽話的表情,“這事有銀子嗎!” “不是說好了嗎”馬大夫白眼一翻,“鬧成了大家都有好處,鬧不成就當沒這回事……算了,我去給他抓副四逆湯,人要死的時候灌下去,說不定能多活幾日?!?/br> 孫胖子松了口氣,“成,這樣更好,我都聽師父的?!?/br> …… 福安醫館搞唐家藥鋪的消息,在三天后的中午傳到了京城唐家。 小丫頭立冬得到消息時,唐樂音正坐在一張木工cao作臺前,手里捏著一把木賊草,細細打磨一小塊木制零件。 小丫頭絮絮叨叨的,“現在,生云鎮上的人都在關注那位姓楚的老爺子,一旦竹子姑娘說不準,她即便開了藥鋪,只怕也不會有幾個人敢買?!?/br> 唐樂音放下小零件,喝了口今年的春茶,柔聲道:“她不開最好了。父親說,他會看看手下的人,如果有合適的就把親事定了?!?/br> 立春給她續上茶水,“姑娘這招釜底抽薪用的妙,就算那楚老爺子明天真死了,她這鋪子也開不起來了?!?/br> 唐樂音溫婉地一笑,“如今世道不好,若能嫁給玄衣衛,她日后就能穩穩當當過日子。她父親與我父親幼年交好,我總要對得起她?!?/br> 立冬道:“姑娘就是心善?!?/br> 唐樂音眨了眨眼,加快了木賊草在小零件上的摩擦速度,會做殺人武器的人可不敢談心善,畢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為了唐家。 她問立冬:“你哥呢,回來了嗎!” 立冬道:“還沒回來呢?!?/br> 立春把做木匠活兒的工具一一歸了位,“姑娘,秦國公府真的很奇怪,別人家主母重病,都會讓親戚探望探望,他們家可倒好,閉門謝客了?!?/br> “一點都不奇怪?!币粋€三十多歲的婦人快步走進來,附在唐樂音耳邊說了幾句。 唐樂音聞言愣了好一會兒,心道,上輩子這件事是被瞞下了的,秦國公和勇毅侯府一聲不吭就和齊王綁在了一起,如今是怎么了。 難道汝陽郡主不死,兩家的臉面就可以不要了嗎 那婦人擔憂地說道:“姑娘,秦國公的官位要保不住了吧?!?/br> 唐樂音的面色沉了下去,緩緩說道:“應該保得住,這種事不會有人告訴那位的?!?/br> 而且,皇上越是昏聵,首輔大人就是鞠躬盡瘁的名臣,更有利于他長久地把持朝政。 汝陽郡主還活著,此人心高氣傲,如今丑事傳遍天下,她這一關只怕過不去。 謀反可能還會發生。 那么,婚約不解除,勢必連累唐家,此時找父親陳明利弊,讓玄衣衛幫忙查探楊晞和其表姐的私情,應該更穩妥。 想到這里,她站了起來,“我去找父親?!?/br> …… 皇帝的丑事在豪門中盛傳,幾十公里外的生云鎮也有人知道了,但不是像唐樂筠這樣的平頭百姓。 唐家還在按部就班地搞裝修,藥鋪里的木質陳設重新油漆過了。 唐樂筠讓田家榮打了兩條簡易長椅,靠窗口擺放,一方面可供客人休息,另一方面可在裝修期間充當簡易床,讓她湊合睡上兩天。 買來的花擺在柜臺上,幾棵蒲草都活了,兀自在瓷碗里郁郁蔥蔥。 唐樂筠還用小花瓶插了幾根泛靑的楊柳枝,就放在窗邊上。 隨意,鮮活,恣意。 院子里的鋸子、鑿子在嘎嘎吱吱地叫,唐樂筠聽著鬧心,搬一把椅子坐在鋪子外面,與那些聞訊而來、打算看她熱鬧的鎮民們面對面。 小狗這幾天吃的好,胖了幾分,趴在她腳邊曬太陽。 唐樂筠叫它小黃,黃驃馬是大黃。 一輛普通馬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有點像紀霈之那一輛,但又看不出哪里像。 唐樂筠正在審視,車窗忽然開了,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和一對黑沉沉的眼。 還真是他! 唐樂筠不甚緊張地起了身,福了福,“王爺好?!?/br> 紀霈之看著窗口的那瓶柳枝,“為何你的柳枝格外綠些!” 唐樂筠道:“在向陽背風處折的,想必比其他地方的柳樹長得快些?!?/br> 紀霈之收回視線,涼涼地落到唐樂筠清雋的臉上,“我聽說,你給人斷了生死!” 唐樂筠道:“是的?!?/br> 紀霈之的薄唇微微勾了起來,扭頭對車里的人說道:“三表哥,我就說生云鎮更有趣吧?!?/br> 唐樂筠聽那三表哥說道:“鎮子不大,勾心斗角一樣不少?!?/br> 紀霈之道:“其實沒多大意思,這里地理位置不好,就算唐姑娘開起來,不出一年也必定會倒……” “你誰啊,憑什么這么說”一個少年的聲音在馬車前面響了起來,“我爹開了七八年呢?!?/br> 紀霈之沒什么形象地鉆出窗戶,和唐樂筠一起看了過去,就見一個大眼睛、高鼻梁的漂亮少年繞過車頭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過來。 他大約十一二歲,梳著時下江湖人流行的高馬尾,腰間束革帶,帶上掛著一把長劍,手里還握著一只小巧的**,**弓背上刻著一個“唐”字,一看就是蘊州唐家的唐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