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林林現在的表情，讓他有些怕了。

    他從沒見過男人對他露出過這種表情。

    人魚看著看著，就紅了眼眶，抱住男人給他買的水上玩偶，委委屈屈把自己小半張臉躲在玩偶身后，沖光屏里的人嘟囔。

    “林林……嗚……”不要兇我。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聶所長現在已經被沈思林剁碎焚燒揚灰一條龍了。

    男人沒有問有關視頻中針劑的任何問題，而是找了一個看似不相關的話題，“我一直奇怪，為什么帝國不讓民眾獨自撫養人魚蛋長大，而是要求全部上交帝國人魚相關機構？”

    是怕被自然養大的人魚太過正常，以至于不能再繼續壓榨人魚的生育利益么？沈思林諷刺地想。

    提問抗毒疫苗和催化劑有關的問題，現在只有視頻里的一家之言，老頭一定會一口咬定那是造謠，所以不如問點別的。

    聶所長沒有因為男人跳過核心問題就松氣，他謹慎解釋道：“新生的人魚天然體弱，基因中帶有免疫缺陷，容易從環境中感染一種致死率非常高的疾病。而且人們要的是人類嬰兒，而不是人魚后代，曾經有人在人魚產下人魚蛋后直接扔掉的?！?/br>
    “帝國當初是為了保證新生人魚的存活率，才將這一保護人魚的措施寫入法律，規定所有人魚蛋都統一交給相關人魚機構，由機構來幫助社會撫育這些人魚蛋的成長，期間的費用也由帝國機構一并承擔?！?/br>
    “這其實是一項利國利民的好決定?！甭櫵L搖搖頭，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誰知道現在竟成了人攻擊帝國不懷好意的把柄?！?/br>
    沈思林沒接聶士忠的話茬，一句一句地接連提問，為了讓老頭聽清楚，他還特意放滿了語速。

    “新生人魚感染的是什么疾??？什么癥狀？帝國成立近千年，許多人類曾經易患的嚴重疾病已經被消除，人體徹底免疫，為什么一直沒有攻克人魚的初生疾??？”

    聶所長張了張嘴，緩了兩秒后，才回答，“新生人魚容易感染的是一種免疫缺陷的疾病，他們的免疫功能非常脆弱，相當于是赤身站在火圈里，如果不及時注入抗毒疫苗，就會被自身脆弱的免疫系統拖累。

    比如正常人磕碰擦傷過后，身體會自動止血結痂，慢慢恢復。但人魚的免疫缺陷讓他們無法抵擋傷處的一點細菌的感染。

    任何在人類身上看似是非常小的疾病，比如小感冒，在人魚身上都會放大數倍，一場普通的感冒可以并發出高燒，肺炎，甚至腦炎等致命疾病?！?/br>
    原本氣憤的彈幕這會兒氣焰也弱了下來。

    “這么嚴重么……”

    “但是那個視頻里說了，那個疫苗根本就是為了毀掉人魚正常的大腦功能的！這個所長怎么不解釋一下那一柜子針劑是怎么回事？！”

    “視頻里內容的真實性還有待考證，起碼這個所長說的東西，我也有所了解。確實是這樣的，以前人類剛發現人魚的時候，人魚里有一部分個體特別脆弱多病，簡直得生活在玻璃罩子里，一不小心就感染發病死了?！?/br>
    “艸，我已經懵了，到底誰才是壞蛋？難道是那個偷人魚的團伙在污蔑帝國？”

    “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咱們還是先觀望一下吧，我感覺事情還會有反轉?！?/br>
    “就算拋開針劑的真假不說，那些人魚撫育機構的畫面總不可能是假的吧？什么破爛環境，在那種地方呆久了沒病也得折壽三十年了。我直接就是罵它，垃圾撫育機構！”

    沈思林繼續問道：“聽上去類似遠古時期的一種疾病，人類面對它束手無策，您說的是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么？”

    “對對，”聶所長忙不迭點頭，為了避免被追問“為什么人類的免疫缺陷病毒都能攻克掉，卻解決不了人魚的免疫缺陷病毒”，他特意把兩種病毒區分開。

    “是類似曾經人類對它束手無策的免疫類絕癥，hiv病毒，但人魚的免疫類疾病病毒是從基因里帶出來的，我們現在還沒有能直接改變人魚的基因。畢竟改變生物基因涉及到一系列倫理問題，帝國是嚴明禁止的?！?/br>
    聶所長眼看現場的觀眾都xiele氣，沒有剛才恨不得舉火燒他的勁兒了，知道這幫人被穩住了，放心之余也有些怒火返上來。

    一幫蠢蛋，別人說什么是什么，被牽著腦子走的傻蛋，剛才還一副要打他的樣子，現在就比屁都老實。

    就這腦子，和傻人魚湊一起，生出來的孩子還是傻子。

    “所以我們一直給新生人魚注射抗毒疫苗，就是為了給人魚的免疫系統做一個加固的防火墻。而且自從帝國給人魚注射抗毒疫苗后，新生人魚的存活率迅速提升了幾倍?！?/br>
    “哪兒成想現在被人魚盜竊團伙一個視頻，就弄得帝國人魚機構里外不是人了。個別人魚機構的管理失職，并不能代表帝國的大方向決定就是錯誤的??！”

    男人冷眼看著已經放松開始侃侃而談，吐槽不忿的老頭，冷不丁說了一句。

    “你說謊?！?/br>
    “什，什么？”聶士忠被氣笑了，“我哪里說謊了？我為什么要說謊？我是帝國人魚科研所的總所長，拿這種事開玩笑，你是在質疑我的職業道德?！?/br>
    沈思林扯了扯嘴角，“那就當我是質疑您的職業能力吧?！?/br>
    “您剛才說人魚的免疫缺陷病毒是基因自帶的對吧？剛好我讀過人魚生物學，也兼修過生物歷史學。雖然知道這個事實的人不多，但是國家生物博物館是有明確歷史記載和證明的，人魚的免疫缺陷其實是從人類這邊感染上的?！?/br>
    “所以本質上來說，人魚感染的就是人類可患有的hiv病毒。那么為什么您要說人魚的免疫缺陷病毒和人類的免疫缺陷病毒是不一樣的，而且還是天生自帶的呢？”

    他盯著聶士忠，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狼，冷靜地審視著敵人，一步步將對方逼進最后的圈套，直至最后一刻才張開獠牙，猛地咬斷獵物的脖頸。

    “如果您的職業道德禁得住您的良心考評的話，那我就只能質疑，您的職業能力與您所在的職位并不相符合?！?/br>
    “那么我也有理由懷疑，您對于人魚抗毒疫苗的理解也與事實有偏差?！?/br>
    直播間的網友已經不敢罵了。

    “如果沈思林說的是真的，聶所長為什么要騙人？”

    “但沈大佬有什么必要騙人？很多人看他開餐廳開游樂園都忘了吧，這人原本是帝國第二學院生物歷史專業的大佬。我們學院至今還在用他在校時的論文作業作為范文進行學習?！?/br>
    “學渣看傻了，覺得誰說的都是對的，不知道該信誰了?！?/br>
    “有這方面的大佬幫忙確定一下么？人魚是從人類群體里感染到免疫缺陷病毒的？”

    “看看我！我就是人魚生物歷史專業的，剛給我導師打通訊，他確定沈大佬的說法了！人魚的免疫病毒是從人這里感染的，人魚本身是沒有免疫缺陷病毒基因的！”

    “聶士忠說謊！他為什么騙人！針劑的問題他為什么不給大家說明白！還有那個該死的催化劑，這是催rou豬呢？！”

    “這是今晚第幾次反轉了，我累了，大佬們，給個痛快吧?！?/br>
    聶所長那張圓胖的臉微微僵住，他是真的沒想到這個。

    他下意識看向這里跟他一個陣營的人，人魚社會學家，拜倫博士。拜倫博士瞪著眼，微微做了個攤手的動作——我也不知道啊。

    主持人曉常已經聽懵了，這是真的么？他現在已經完全分辨不出來每個人說的話是真是假了。導演還在耳麥里興奮呼喊，“我們在網絡上的熱度越來越高了，本期有望沖年度最高流量！成功的話下班請大家吃飯！”

    后臺有人附和“好哎！”，也有人怒罵導演，“導演！什么時候了還在想吃飯！現在前臺怎么收拾??？和咱們臺本完全背離了！”

    導演滿不在乎，“管他呢，這可比臺本精彩多了。白皮書計劃已經頒布出來了，不管下面怎么發酵反應，都要施行的?！?/br>
    他的話語里有一絲悲觀，“咱們這個節目可能是來自民間最后的掙扎了，鬧得大一點也不會怎么樣。反正已經完不成既定臺本了，不如看看怎么讓節目熱度更高點?！?/br>
    曉常偷偷攥緊了藏在衣袖下的手。他有感覺，那個視頻里說的，都是真的。

    而這好不容易歷盡千辛才暴露于眾人眼中的真相，在帝國面前，不過是擋在波濤洶涌的浪潮前的一朵小火花。

    有或者沒有這朵火花，都不會改變浪潮撲落到地面的結局。

    沈思林還在牢牢盯著聶所長，這讓聶士忠感覺有點呼吸困難。他本來是搞藥劑研究和管理的，哪兒有那個功夫去查明人魚是如何感染上免疫缺陷病毒的歷史真相？

    事實上他能記得人魚種族曾經有一陣患過免疫缺陷病毒，已經算是博學多聞了。

    為了顯示初生人魚的疾病嚴重性，聶所長還特意說這是治不好的基因病，誰知道在這兒翻車了。

    “那，那可能是我記錯了。畢竟我是搞研究的，對歷史的事情不太了解?！崩项^抬手擦擦臉頰，感覺有些演播室有些熱，“但是關于抗毒疫苗的事情，我是沒有說錯的?！?/br>
    “我用我的人格保證?！?/br>
    沈思林沒說話，只哼笑了一聲，那種“我信你的瞎話”的態度展現得淋漓盡致，“不太了解的事情就在節目上對著上千萬觀眾說，看來不光職業能力有待考究，您的職業道德看上去也不太靠譜的樣子?！?/br>
    自從當上人魚科研所的所長后就風光無限的聶老頭，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屈辱！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氣息在發抖！

    欺人太甚！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

    主持人曉常這時接話，“聶所長介意回答我一個問題么？”

    聶士忠緩了兩口氣，接下了主持人給的梯子，“你問?！?/br>
    青年認真地看著這位身居高位、此時卻略顯狼狽的老人，輕聲而堅定地問：

    “如果我自愿放棄帝國幫我養人魚的福利，選擇自己撫養我的人魚后代，我會給他一個父親所有的愛，不管他是否是先天智弱，并接受一切可能出現的風險，包括我的人魚幼崽患病死亡的可能性，這樣可以么？”

    “還是說，帝國有什么理由，要剝奪一個孩子擁有一個正常家庭的天生權力？”

    第195章 他的人魚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聶所長：“……？”主持人你是忘了自己的立場了么？

    聽著現場觀眾席傳來的附和聲，“對！我們自己養！不要帝國這破福利了！”聶所長被演播室明亮的燈光晃得有些發暈，那些嘈雜的聲音好像隔著一層霧隱隱飄過來，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聲大得嚇人。

    他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法律規定了……人魚蛋必須上交統一孵化撫育?！?/br>
    “而且……而且現在也沒有實際證據，證明那個人魚盜竊團伙的視頻里說的是真的?！?/br>
    “大家可以先冷靜一下，靜待一段時間，帝國相關部門會給大家一個清晰的真相的?！?/br>
    主持人點點頭，“但曾經的法律也是人定下的，既然是人制定的，那就是可以更新替代的?，F在我們看到的實際情況是，帝國的相關人魚機構并不能履行其職責，反而帶給民眾的人魚后代諸多苦難。曾經的法律已經不能切實保護人魚和民眾的權益了，我覺得這條法律也需要進行更改了?！?/br>
    “至于視頻中提到的抗毒疫苗的真實作用，和催化劑的作用，我沒有那個能力去查明真相?！睍猿Ｃ鎸χ辈ョR頭坦誠地說。

    “但只要我親自撫養自己的人魚后代，確定他沒有注入過帝國的抗毒疫苗，如果我的孩子和人類嬰兒一樣長大，只是下半身是魚尾，那么就能說明，那段視頻里說的話是真的了吧？”

    主持人沒有說“人魚幼崽”，而是用“我的孩子”來稱呼自己未來可能有的后代，是因為他真的從心底接納了自己的孩子是一條人魚的可能性。

    “我倒是可以建立個研究所，研究一下帝國抗毒疫苗和視頻里催化劑的真實效用?！庇绣X大佬沈思林開口支持，“只要帝國人魚研究所問心無愧，能給我抗毒疫苗和催化劑的樣本?！?/br>
    他盯著聶所長，黑眸低沉道：“我相信我一定能查出一個真相來?！?/br>
    現場觀眾和直播間的網友一起歡呼，“爸爸靠譜！查出真相！”

    所有人都在支持要查清人魚藥劑的真相，現場的氣氛一面倒地壓向還在負隅頑抗的聶士忠。

    “你……”聶所長面上一陣紅一陣白，事情已經完全往預期相反的方向發展了。

    他來這里是為了幫助帝國宣傳白皮書計劃的好處、促進民眾接受人魚集中生育的計劃，而不是來讓帝國人魚和民眾脫離政策掌控的！

    “你們太盲目沖動了！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用計謀一挑撥，就把矛頭指向了我們帝國的官方機構！也不想想，帝國的人魚相關藥劑是機密中的機密，所有出口給聯邦和外星系的人魚，都是注射過我們的疫苗和針劑后才能出口的！如果貿然把藥劑交給你們，信息數據不慎流出被他國盜取，帝國出現的損失你們要如何賠償？！”

    關于利益損失這部分，聶士忠確實沒說錯，帝國光是每年靠給出口的人魚注入疫苗等相關針劑，都能收上來一筆數量不菲的通用點。如果其他國家自行研發疫苗針劑，不再采用帝國制的針劑。

    說完他憤然離席而去，絲毫不顧還沒錄制完的節目和一屋的人。只是那離開時步履急促的樣子，怎么看怎么像逃跑。

    被留在原地突然失去隊友的拜倫博士：合適么？你就這么跑了？

    當天來直播間本來打算來看帝國熱鬧的聯邦網民和其他星系的民眾：“……嘎？”

    “現在感覺就是吞了一口蒼蠅?！?/br>
    “吃瓜吃到自己頭上了?！?/br>
    “艸，我們的人魚生了蛋，也都是交到帝國人魚研究所在我們當地的分支機構的?！?/br>
    “我真的謝了，今天我人魚剛生了蛋，已經被人魚研究所的人帶走了。我現在沖到我們這邊的人魚研究所，能把我的蛋搶回來不？不說了，我去搶孩子了?！?/br>
    “帝國人，真有你們的，禍害你們自己人就算了，還特么把周邊星系的國家都給禍害了?！?/br>
    “我爹剛才跟我一起看這個直播的，剛才看視頻他氣得把手上喝水的紀念版瓷杯都摔了?，F在正在一邊捧著杯子殘骸痛惜一邊想重金求解藥。就是說，已經注射了那什么變傻疫苗的人魚，還有解救的辦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