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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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扯去翟衣的那一日,或者更早的時候,某一個權衡的瞬間,他早已失去她了。 燭火時而躍動,珠簾背后的那道身影也跟著明明滅滅,好似隨時都會化煙飛走。元泓的心抽搐了一下,像是什么東西從中裂了開來。 “臣妾一直深知陛下志向高遠,以天下為謀。陛下還將我視為皇后,我便有勸誡之責?!?/br> “當年的太子殿下立誓要做萬世明君,要讓自己對得起天下蒼生的供養,要為后世百代,滌清道路,千秋萬歲?!?/br> 元泓恍惚了一下,是啊,御極之前,他也曾有過海晏河清的理想。 她的聲音,柔弱卻蕩氣回腸: “外收兵權,內平世家,四方已定,家國安寧。陛下本是中興之主,今日又何必因一人而前功盡棄,馬失前蹄?” “請陛下,放顧昔潮回北疆,抵御外敵?!?/br> 元泓看著她,臉上沒有怒容,也沒有喜悅,只是無盡的疲憊。 “你是為了他?!?/br> “沒有他,你根本不會來見朕?!?/br> 他以為她想見他一面。 其實自他進來后,每一步,每一句話,她都算計好了。 她回憶往昔,訴道衷腸,只是為了讓他念舊,引得他愧疚,以退為進,好讓他放過顧昔潮。 元泓看著她在火光里搖曳的身影,聲音低沉: “阿鸞,你是不是還恨著朕?” 沈今鸞卻搖搖頭,道: “十年了,我早就忘了。陛下不必介懷?!?/br> 愛的反面不是恨,是不在意。 十年過去,所有愛過的,恨過的,如揚塵,如輕煙,都散了。她已然放下,因此可以平靜地和他相見,不會再有一絲波瀾起伏。 元泓終是朝前邁了一步,低聲道: “阿鸞,你能不能讓我再看看你?!?/br> 不是朕,是我。他沒有用皇帝的自稱。 有那么一瞬,他心中有預感,這是此生的最后一面了。除此一眼,便再無機會了。 她沒有作聲,元泓緊接著道: “你讓我,再看你一眼。我就放他回北疆?!?/br> 即便到了此時,他還是要算計。沈今鸞失笑,抬起懷袖,披帛輕輕拂動,撩開了珠簾。 熟悉的面容緩緩浮現,萬千光暈凝在她的身上。元泓目不轉睛地凝望著眼前虛無縹緲的魂魄。 雖為魂魄,她的眼眸靈動,光華熠熠,不見一絲枯槁之氣。又像是初見時那個北疆來的小娘子,滿身的生命力。 十年焚香招魂,那個人,著實將她養得很好。 而他,任由她的尸骨腐爛在箱籠里,自欺欺人了十年。 元泓忽然別過頭,抬袖一抹面,道: “阿鸞,我,是喜歡你的啊?!?/br> 怎么會不喜歡呢,喜歡得不得了。 那段最是痛苦的年歲里,年輕的太子遇到了初入京都的北疆姑娘,明艷如冬日暖陽,照進他半生無邊的晦暗。 因此,忤逆君父也要懇求他允婚,放棄他最需要的世家助力也要娶她為太子妃。 元泓捂住了心臟,像是被一只手反復捏碎,喉間的腥甜又涌了上來。 大婚當夜眉眼含笑的少女,雪夜長跪相互扶持的少年夫妻,到冷漠無情的怨偶,再到如今死生不復相見的魂魄。 都隨著暗下去的燭火,散去了,散去了。 沈今鸞袖間陰風徐來,拂滅燭火之時,驀然回首,最后望了一眼這一座華美的永樂宮。 少時封太子妃,后入主中宮,她曾以為,她會和史書上那些彪炳千秋的賢后一樣,和英明的皇帝白頭相伴,死后同葬皇陵。 可惜,事總與愿違。 不知從哪一步開始,步步走向歧路,直到今時今日,再也無可回頭。 沈今鸞濕了眼睫,輕輕地道: “陛下腿腳有舊疾,冬日不可受寒,騎馬也要適度,切莫連日不休……” 湮滅的燭光里,她只是像一個忠心的臣子,在諄諄叮囑。 “今生今世,與君長絕?!?/br> 元泓的目光去尋著她在燭火里消散的身影,始終可望,卻永不可及。 他不甘,跌跌撞撞地追過去,大喊道: “阿鸞,朕為你單獨修一座陵寢,你若不愿,也可以不與朕同xue……朕還要天下人供奉你,朕給你畫像,讓史官為你立皇后傳……” 欠了她十年的,全部還她??蛇€來得及嗎。 殿內徹底暗了下來,沈今鸞終是拂滅了燭火,倏然飄去,將一切遲來的誓言拋諸腦后。 她走出了殿門。 所有軍士都退出了永樂宮門外,偌大的庭院陷在夜色里,唯有一點火光在黑暗里固執地亮著。 沈今鸞朝那一簇不滅的燭火走去,一身輕松自在。 顧昔潮一直等在庭院里,月色清輝落滿他落拓的身姿,手中的燭火照亮她一身魂魄。 看她出來,他自然地牽過她的手,扣住,忽道一句: “我肩臂上也有舊傷,你怎不記得?” 沈今鸞抿唇輕笑,去挽他的臂彎,點頭道: “自是記得的,一會兒我就親自給你上藥。然后,讓御膳房再給你上點醋,可好?” 男人暗沉的臉上揚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下顎抬起,指了指還靜立在殿中的皇帝: “沈十一,你只是嘴硬,心卻是最軟的?!?/br> 沈今鸞卻沒有回頭看,慢慢地道: “他,其實是個好皇帝。北疆的軍需和糧秣,從未克扣。他心中,有丘壑,有天下。只是所行之道,我和你不能茍同?!?/br> 顧昔潮凝視著她,淡淡笑了一聲,心中堵著的那一口氣散了。 若非如此,她當年也不會愿意嫁給他,也不會在他身邊那么多年。就如同,當初一心對君王鞠躬盡瘁,生死不計的大將軍。 君臣如夫妻,夫妻如君臣,至親至疏,千古同一。 皇后殯天的喪詔傳遍天下。 永樂宮被辟為梵宮,設佛殿靈堂,宏大莊嚴。 天王護駕法像中有一女菩薩,體態輕盈,神姿端嚴,赤足腳踏一雙蓮花,垂目俯視底下眾生,蘊含無上慈悲。頗有昔年皇后鳳儀。 皇帝親率朝臣設祭,素服悼念。 皇后的棺槨乃百名能工巧匠以萬年金絲楠木棺所制而成,停放正殿,受百官朝拜,千盞佛光,萬民香火。 巨大的轉輪經架之間,連綿的白幡之下,京都名剎的九九八十一名高僧晝夜行法事,齊聲頌揚往生經卷,加持佛號,為皇后招魂往生。 肅穆縹緲的誦經聲中,招魂的主角卻遠離佛堂,立在皇城最高的那一座闕樓頂上。 沈今鸞越過一重又一重的青瓦朱墻,遠望宮墻外的廣闊山河,如畫卷舒展,盡收眼底。 “在這座皇宮待了那么多年,我竟不曾看過這樣的風景?!?/br> 身旁的男人卻以指覆唇,輕輕“噓”了一聲,濃睫之下掩著藏不住的笑意。 天地寂靜,好似只剩她和他兩個人。 沈今鸞忽然心跳一下。 下一瞬,一束明亮的光劃破夜空,直抵天際,在空中綻放成一簇一簇的花瓣,照亮黑暗無邊的皇城,亮如白晝。 疑是千里銀河落下九天,又似漫天螢蟲飛入火焰,璀璨如斯,壯烈如斯。 沈今鸞猶如置身花海之中,目瞪口呆,面靨照得緋紅如霞。 “找遍了京都,沒有春山桃花,”顧昔潮偏過頭,凝視著她眼里盛開的光,輕聲道:“我便以煙花作賀。賀我妻歷劫新生?!?/br> 所有人在宮里悼她死,他卻在此賀她生。 萬千華光之下,一人一鬼,在虛無和燦爛中靜靜相擁。 “可惜,如此大觀,我不是皇后了,今后可看不到了?!鄙蚪覃[眼尾一翹,故意道。 “我亦不做大將軍了?!鳖櫸舫笨粗?,俯首靠近,“從今以后,只做沈十一的情郎?!?/br> 沈今鸞微微一怔,也依偎過去,雙臂環住他的頸。 漫天煙花之下,她吻上了她那最是純情的情郎。 …… 七日之后,喪儀盡畢,皇后不入帝陵,不附宗廟,以沈氏十一娘之名出殯,歸葬故地。 大將軍率領北疆軍,一行人親自抬棺,迎靈柩出宮,送往云州。 皇帝定下大將軍顧氏擅闖宮闈,藐視君上之罪,回到北疆抗擊北狄后,貶為庶人,收回一切兵權。 駛離京都之時,京都百萬臣民接踵摩肩,千里相送。 因天子對顧庶人的態度,百官不見人影,無人相送。 城門外的百里煙塵里,一身布衣的顧昔潮卻遇到一故人前來。 一身素麻白衫的貴女,不飾朱翠,不著釵環,腕間吊著一串新的檀香佛珠。 顧昔潮掃過她身上十五年不變的素衣,面有諷意: “這么多年,貴妃娘娘還是堪不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