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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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泓這就懂了。他只能和她隔著珠簾說話。 原本殷切的手緩緩放下,攥入袖中。 一別音容兩渺茫。 他猶然記得,十年前他最后一次見到她,也是在這座永樂宮,同樣隔著一道紗簾。 彼時他出征渤海國在即,聽到有人密報,皇后在宮中魘咒君王。 他勃然大怒,興師問罪,二人又因北疆軍舊案爭吵不休,她氣得發抖,扯下了那一身最是尊貴的翟衣,他也對她說了一番狠話。 離去前,他腳步一頓,回眸看了一眼。 昏黃的斜光照下,她半臥在榻上,青絲迤邐,面色慘白,目光麻木,仿佛一具枯竭的軀殼。 彼時,他被她戳破舊時潰癰,憤意難消,拂袖離去。 卻不想,這一眼是今生最后一面。 那些言不由衷的氣話,是今生最后一番話。 之后,無數個深夜,他望著皇后的翟衣,悔愧無極。 他無視所有的疑點,只知自欺欺人,認定她是和少時的戀人回了北疆,不再想與他長伴,背棄夫妻諾言的是她。 “陛下……”珠簾后的她先開口,還未說下去,元泓卻忽然說道: “阿鸞,朕當年,已經為沈氏報了仇了。朕沒有背棄與你的誓言?!?/br> 他心潮洶涌,等不及一般地告訴她這一句。 為太子八年,繼承大統十四載有余,一輩子沉穩處事,喜怒不形于色,此時的他卻像個少年一樣躑躅緊張。 “阿鸞。十五年前,那一道暗殺羌人的令,出自先帝?!?/br> “自淳平十年起,先帝就想外收兵權,內壓世家。沈氏,是他謀劃里必要拔出的一顆險棋?!?/br> “卻不料,失了沈氏,云州陷落。因此,先帝才會郁郁而終,一年后便龍御殯天?!?/br> 沈今鸞沒有料到,元泓會忽然言及此。 即便在北疆之時,她和顧昔潮對此事已有隱隱的預料,誰都沒有說出口,都打算就此放下。 古往今來,忠臣良將,多少有過善終,多少死于陰謀,亡于宵小。沈氏,顧家,都不過是青史里的一抔黃土。 沈今鸞閉了閉眼,心頭漫過鋪天蓋地的慟意。她望著珠簾外那一道身影,啞聲道: “敢問陛下,是如何為我報的仇……” 元泓沒有說話,眸光從一片黯淡里透出,像是灰燼里的火光,灼灼發亮。 他不說話,沈今鸞就全懂了。 先帝崩逝前,曾“病”了大半年,蟄伏多年的太子開始監國,以雷霆之勢謀奪了朝堂權力。 而后,就是先帝猝然而逝,死得十分迅速,且蹊蹺。 子弒父,臣弒君。忤逆人倫。 原來十多年前就有一遭了。果真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難怪,他如今連顧昔潮手里那一道先帝的賜婚詔書也不放在眼里。 元泓覆手在背,聲色端肅: “阿鸞,成婚時朕答應過你,定會為你父兄討回公道。朕,言出必踐?!?/br> 只此事關乎正統,關于國本,無極重大,這么多年,他什么都不能對她說。如今他繼位十余載,已大權在握,沒什么好怕的。 再不對她說,就晚了。再錯過一回,就真的來不及了。 “阿鸞,”他輕聲喚她,心頭如有巨石落下,溫聲道,“今后,朕曾許諾的,也會一一為你兌現?!?/br> “陛下不是為了踐行昔日諾言?!鄙蚪覃[卻搖了搖頭,輕聲道,“那是奪位的最好時機。一旦誤了那個時機,陛下未必能有今日?!?/br> 時不我與。元泓從將廢的太子到一國之君,所有的轉變,只在那一個瞬間。任何人是他,都不會放過。 “阿鸞,朕為你做到如此份上,萬劫不復。難道你還不明白朕對你的心意?”元泓逼近一步,珠簾因帶起的風而搖晃不止。 沈今鸞看著他,淡淡地道: “可陛下與先帝又有何區別?” “當年先帝如何害我父兄,今朝陛下也是如何殺顧昔潮?!?/br> 在刺荊嶺,她親眼看到顧昔潮如何戰死,就如同親眼看到當年父兄如何戰死。 歷史重演,屠龍少年終成惡龍。 皇權的無間地獄,沒有人能逃脫。 沈今鸞道: “我的父兄沒有做錯過什么,他也不曾做錯過什么。駐守北疆,收復云州,直到今日為陛下平叛宮變……” “就當是臣妾請求陛下,放他回北疆罷?!?/br> 元泓擰緊了眉,覆在身后的手松開又握緊。神情恢復了冷漠。 他面朝著窗外的萬里宮墻,仰天閉眼,搖頭道: “再放他回北疆,好讓他養精蓄銳,繼續擁兵自重,與朕抗衡?朕當年就是太信他,放過他一次,絕不會再有下次了?!?/br> 無論是昔日的沈家和顧家,還是今日的陳家李家,都是皇帝臥榻之側酣睡的伏虎。 先帝不會放過,今帝亦不會。 “可是,陛下不得不放他回北疆?!鄙蚪覃[長長嘆息一聲。 元泓的眸光陡然銳利起來,側身回望珠簾后的她。 沈今鸞淡聲道: “五日后,北狄可汗鐵勒固發兵云州?!?/br> “朝野上下,能定北疆者,唯顧昔潮一人?!?/br> 北疆三州兵馬當年聽沈氏父子號令,后來沈氏兵敗身死,將位空懸十五年,而今云州一役,顧昔潮戰神鋒芒無可匹敵,從此北疆諸將唯他馬首是瞻。 元泓盯著珠簾,搖動的瓔珞將他清俊的面容分割成一道一道的裂片。 他不動聲色,嗤笑一聲,道: “軍報未至,朕如何得知你們不是虛晃一槍,逼迫朕放虎歸山?” 微風吹拂沈今鸞肩頭的披帛,她面上不起波瀾。 北狄人佯攻,確實是她來京都前,與羌人之間立下的一個約定。 當初她挾持小羌王桑多,迫羌人立下重諾,這是她為顧昔潮留下的最后一謀。 大魏朝唯有顧昔潮有力平定北狄。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全身而退。 “陛下大可不信我所言,”她眸光微垂,語氣平靜而麻木,忽然側首望過去,微微笑道,“但,陛下你敢賭嗎?” 在皇帝悍然審視的目光里,沈今鸞在簾后踱著步子,下顎微微揚起: “為了一個顧昔潮,再一次痛失云州。陛下這十余載苦心經營的四方武功,千秋霸業,可要功虧一簣了?!?/br> “顧昔潮乃不世出的將星,沒了他,這世上可再沒有第二個人,也沒有下一個十年去收復失地了?!?/br> 她直呼皇帝名諱: “元泓,你賭不起??刹灰氐府斈晗鹊壑厕H,抱憾終生?!?/br> 燭火燃燒,悠茫的火光好似可以穿越時空,元泓靜靜望著她,好像又看到十多年前,那個被他扶上金鑾座的年輕皇后。 同樣的意氣分發,同樣的勝券在握。 那時候,他只是將她推出去,利用她的后黨制衡世家。利用沈顧兩家之間的仇恨,平衡朝局。 兩家斗得越狠,皇帝得利越大。 用那一樁舊案,不僅逼死先帝,同時牽制兩家人,掌控半個朝堂。 而他,隱匿在棋盤之后,作為至高無上的執棋之人。 直至今日,棋子一個一個開始反噬。 惡因誕下惡果,他元泓,成于舊案,亦毀于舊案。 皇帝原本炙熱的心漸漸冰冷下來,微笑道: “若非當年沈氏舊案,阿鸞也不會嫁給朕?!?/br> 這一樁姻緣,本就是他僥幸得之。若非舊案橫亙,天塹一般將他們分開,她本就是顧家婦。 珠簾后那道影子微微一動,似是朝他望了過來。 “當年父兄遭此橫禍,沈氏搖搖欲墜。臣妾感激陛下收留,給我了一個家?!?/br> 元泓抬起雙眸,空洞的眼聚起了光。 “初時在東宮,艱難凄苦,卻是我此生難忘的回憶?!?/br> 朝不保夕的太子,父兄皆亡的孤女,相依為命的歲月,一同走過最是黑暗的半生。 沈今鸞閉了閉眼,輕輕笑道: “我不曾告訴過陛下,其實當年陛下力排眾議,封我為后,我心中,甚是歡喜……” 元泓深深望著珠簾后微笑的女子,眼里閃動的,不知是晃動的瓔珞,還是凝結的淚。 她嘆了一口氣,話鋒陡然一轉,道: “可是陛下,人心是不可以用來交易的。利弊可以權衡,得失可以算計??扇诵?,你一旦送出去,換了別的東西,那顆心就回不來了?!?/br> 他既要穩坐那帝王冰冷無情的皇位,又想保留一顆人心。 既把她作為權柄上生出的利器,平衡朝局,又想她作為心心相印的妻子,舉案齊眉。 他最是貪心。因這份貪心,往往什么都抓不住。 而她很早就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所以,無數次的失望過后,漸行漸遠,直到無可回頭。 就算他今日能早些趕到,不讓她看到那一座箱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