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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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了一輩子,從沒見過顧大將軍這般呆滯失措的模樣。 沈今鸞慢慢地依偎在他身上,柔弱無力,像是一片將散的薄霧。 “為了來救你,我耗盡僅剩的力量召來北疆軍死在云州的冤魂。我怕是不能再去輪回,也沒有力氣再和你斗下去了……” 她一面說,一面仰起緋紅的小臉望著他: “所以呀,你可要給我燒一生一世的香火?!?/br> 像是委屈,又像是在耍賴。 只是一縷魂魄,嬌俏動人,還是昔年的沈十一娘。 顧昔潮靜靜地望著她,胸前不斷起伏,斷箭刺破的衣襟微微敞開。 她垂眸瞥一眼他破舊的衣袍,扯了扯他血跡泅濕的袖口,杏眸彎彎,道: “顧大將軍現在落魄了,買不起那么多香火的話,給我渡一生一世的陽氣也是可以的?!?/br> 她猶記得,他為了給她燒新衣,買釵環,連那把御賜的金刀都抵押出去了。 “我不會嫌棄你的?!?/br> 她輕笑一聲,揚起的陰風拂動男人垂落的一縷白發,在她細瘦的指尖不斷纏繞。 見他一直沉默,她又故意略一遲疑,道: “你是不是嫌棄我,只是一縷魂魄……” 想到了這一點,她好像真的犯了愁,歪著頭,秀眉一蹙,面上的笑意斂起,看樣子委屈極了。 看到她如此神情,顧昔潮終于轟然瓦解,潰不成軍。 他張了張口,什么話都說不出口,忽然展開雙臂,將魂魄緊緊摟住。 像是只是一陣稍縱即逝的風,他要用盡畢生歲月,生死當前才能終于擁入懷中。 她魂魄之身感受不到他遒勁的擁抱,卻用盡了力氣回抱他。 “嫌棄我也不行。之前顧九已經把沈十一當作妻子了?,F在后悔也來不及了?!?/br> 像是怕他又會不承認似地,她袖間陰風一揚,花瓣飛旋的半空中,一株干枯的桃枝徐徐飄落在面前。 “你藏了十五年的那一枝春山桃,我找到了?!?/br> “我們有紅線相牽,桃花為盟……這下,顧九你不能再抵賴了……” 一剎那,干枯的春山桃枝上面飛滿了雨水潤濕的花瓣,在風中徐徐吹動。 宛若時間倒流,花枝新生,桃花重開。 她小巧的鼻翼翕張,像是在強忍著哽咽,一字字地道: “我不想再做孤魂野鬼。也不想你孤身一人?!?/br> “沈十一和顧九,就此共渡一生,好不好?” 天穹雷聲隆隆,她的每一句話都在震動他破碎的五臟六腑,化作無邊的綿綿春水,甜蜜又苦澀地,流淌過他殘軀的四肢百骸。 他曾以為,自己可以了卻十五年來的夙愿,孤獨地戰死云州。 可是,她來了。為了救他召來數萬魂魄,遮天蔽日。為了他不肯去輪回轉世,只想陪在他身邊。 她說,她要做他的妻子。 像做夢一般,十五年來隱秘的奢望,在此刻轟然實現。 任是做夢,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場景。 縱然萬箭穿心,縱然血戰至死,縱然一只腳已陷入了地府。 他拖著這一身尸體,也想自私地緊緊抱住她一回,再也不放手。 心頭那一絲狂喜漸漸湮滅下去,顧昔潮搖了搖頭,低聲道: “將死之人,不敢誤你往生?!?/br> 當年在北疆得知她的死訊,那種無力的痛苦和絕望,十年來穿腸徹骨,風霜萬重,如夢魘一場。 明媚自由的小娘子不該被困在這樣的噩夢里,為一個死去的愛人掛念終生。 他不忍心。 男人面容蒼白,帶著幾分凜冽的凄惶。沈今鸞欺身過去,一下子依偎進他的胸懷里。 “我時日無多,你不愿成全我這個心愿嗎?” “有一天,就做一天的夫妻,有一個時辰,就做一個時辰的夫妻……沈十一,想做顧九的妻子……” 她已經精疲力竭,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連帶著陰風里的花枝沒了依托,也在緩緩飄落。 一雙修長的手朝天張開,握住了落下來的春山桃枝。 顧昔潮鬢邊白發飄揚,手上筋骨微微凸起,腕間的紅線輕輕晃動。 瀕死之際,他的身軀其實早已沒了知覺,以驚人的力氣伸手接過桃枝,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才穩住。 雨水落在他泛著青灰的臉龐,血跡斑駁流散,濃睫下清光涌動,空茫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不移。 渙散的雙眸里映著這一枝春山桃,不再跳動的心中熱流奔騰。 一手的血腥被雨水洗去,手執桃花枝。一如十五年前那個花樹下的少年郎。 “紅線相牽,桃花為盟……” 炙熱翻涌的情絲隱于鄭重端肅的神情之下,顧昔潮抬眸,聲音嘶?。?/br> “當時既說了要做九日夫妻,少一日,少一個時辰,少一刻,都不算白頭到老……” 天穹雷聲隆隆,密云涌動,像是打動了上蒼,終于開始落雨,干凈的雨水洗刷地上紛亂的殺伐,流下柔情似水的告白。 顧昔潮從甲胄里取出一根犀角蠟燭。 力戰之后,早就斷成兩截。因為浸滿了他的鮮血,通身赤紅。 正是一對喜燭。 他將這一對喜燭,置于地上,用火折子點燃著。 風雨交加,燭火搖動,風中搖曳的空洞魂魄再度生出了血rou之軀。 一襲寡白羅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桃花雨里與他含笑相望。 顧昔潮端詳著她這一身慘白的衣裳,還覺不夠,一把扯下一片染血的衣襟,蓋在她頭頂,作為紅蓋頭。 沈今鸞視線陷入一片暗紅,身子忽然一輕。 他已將她打橫抱起,走出了荊棘叢,在一片空地下才緩緩放下,不舍得地上的血跡弄臟她的衣裳。 細雨迷濛,顧昔潮胸前袒露,滿身凝結的血塊,斷尾的箭矢,撕裂的傷口,身軀僵硬得不受控制。 面上的溫柔卻無與倫比。 面對廣闊蒼穹,千里魂河,他攥緊她的手,十指緊扣,一掀衣袍,牽著她并肩跪下。 天穹處的大霧,那是數萬亡魂眼見云州收復,大戰勝利,心愿已了,往忘川奔流而去。 亡魂之中,盡是當年北疆軍的將士,他們認識沈家十一娘,看著她長大,縱使游離多年,亦不曾忘記她。 眼見這對璧人,千萬亡魂紛紛都停了下來,靜靜觀望見證這一場喜事。 “天地為媒,亡魂作證。顧昔潮,沈今鸞,今日結為夫妻?!?/br>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為夫妻?!?/br> 顧九牽著沈十一的手,兩頭的紅線纏繞在一起化作一股,俯首叩拜。 一拜天地。 天地浩大,山河廣袤。千山風雪,百里桃花,皆為見證。 二拜高堂。 冥火搖搖,魂河生滅流動,無聲道賀。春雨里的昔年故人亡魂,作為高堂,許了這一樁曠世姻緣。 夫妻對拜。 一地雨水,一地血水,赤流成河,恰似喜綢萬緞,紅燭千盞。 一人一鬼,朝著彼此拜下去。 顧九和沈十一終成夫妻。 燭火熊熊燃燒,歡愉又苦痛地,晃動不止。 顧昔潮俯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輕觸她的鼻尖。 在燭火里深深凝視她的笑靨,像那個少年得償所愿一般,癡癡笑了一聲。 而后,他趔趄一步,身軀終是潰散一般,倒進了她懷里。像是長久緊繃的弓弦,終于松懈下來。 下顎抵在了她肩頭,高挺的鼻尖撞散了松挽的發髻,氣若游絲的鼻息噴灑在她頸后,已感受不到熱氣。 沈今鸞閉了閉眼,輕聲笑道: “多少年前,你曾對我說過,想回錢塘,再聽潮聲?!?/br> 她記得,顧昔潮自少時起的心愿,就是回到錢塘,再聽一回潮聲。 后來,他因為舊案,因為顧家,一直沒能回去。 “從前,我一直想帶沈十一回故鄉,親眼看一回錢塘江潮?!?/br> 男人衰弱得吐息沉重,如絲線一般纏綿耳側: “來世,還有今后的生生世世,你我回錢塘,看潮信??珊??” 沈今鸞望著他期許的目光,溫柔又熱烈。 她酸澀的心頭,回響起奔赴刺荊嶺救人前趙羨沉痛的話語: “貴人可想好了。這般召來千萬魂魄,你就去不了地府輪回了啊?!?/br> 她耗盡了所有魂魄之力,無法再去往生了。 她不會再有來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