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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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之敗疑點重重,縱使有金口玉言,青史成灰,我也不相信我父兄叛國?!?/br> 元泓頒下的御令,她一個字都不信。 “口說無憑?!彼?,“此番從北狄人手中奪回三位主將的尸骨,一驗便知?!?/br> “娘娘,不如還是入土為安?!北娙擞煮@又怕,不忍再看當年懸于城樓的尸骨。 沈今鸞冷笑一聲,聲色端嚴,道: “我父兄既是清白之名,又何懼天日見之?!?/br> “驗尸?!?/br> 地上,眾人從韜廣寺拼死帶回的三具尸骨被依次排列攤開。 戌時日落,陰陽割昏曉,唯有一盞犀角蠟燭幽幽燃燒,照亮了遍地昏暗的墳冢。 第一具尸體,較為完好,頭骨身骸尚全。 沈今鸞想起鐵勒騰臨死前的遺言,否認了殺害他父兄的罪孽。她的目光朝一旁的趙羨示意。 趙羨走過去,立在尸骨面前,朝著桃木劍噴了一口咒水,在半空劍舞一陣,卷起地面枯葉重重。 俄而,他停了下來,搖了搖頭,神色哀戚,對沈今鸞道: “令尊生前,是與千萬人血戰而死。這樣的魂魄,死后必是立刻魂飛魄散,無法再入輪回了?!?/br> “貴人節哀,請恕小道無能為力?!?/br> 沈今鸞無聲垂淚兩行,森然麻木的面容卻一絲喜怒都看不見。 眾人看著尸骨,倒吸一口涼氣,目中流露無邊痛色。 此尸體是萬箭穿心而死。每一根骨架,肋下骨頭都可見磨損。鋒利的箭鏃深深刺入骨殖,留下了十五年泥掩土埋都無法磨滅的印記。 刺向他的每一箭,都是要致死來射的,如同有深仇大恨。 沈今鸞咬緊了唇,若非她的手被顧昔潮的紅線牽引,幾乎要站不穩。 “唯有戰死之人,尸骨才會如此?!鳖櫸舫钡?。 “你們看清楚了,”沈今鸞哽咽一聲,放聲道,“我阿爹,是力戰而死?!?/br> 從當時蕓娘口中得知,云州眾人對帶兵不歸的沈楔頗有微詞,謠言甚囂塵上,說他帶著北疆軍叛逃。 今日,這冤屈算是撥云見日,得見一絲分明。 “我去殺光牙帳那些北狄人,為沈老將軍報仇!”賀三郎紅了眼,猛地提刀,被秦昭等人勸下。 眾人目眥欲裂,雖知北狄人殘忍無度,卻不想今日親眼所見,竟是如此觸目驚心。 沈今鸞別過頭,拭去眼中奪眶而出的淚花,克制著恢復了威儀,凜聲道: “下一具?!?/br> 第二具尸骨,沒有頭骨。 秦昭目光一動,雙手顫抖,俯下身來,從一片遺骸中撿起一角殘片。 “這盔甲……”他眼含熱淚,跪倒在尸骨前,“這是,少將軍?!?/br> 重見天日的骸骨被陰風中吹去幾許塵土,露出青白的骨殖,腐化經年,不辨形狀。 沈今鸞看見沈霆川的尸骨,眼底騰起血色,道: “秦昭,你是我大哥的副將,你來說,我大哥到底有沒有開城投降?” 秦昭一咬牙,深深地望著火光里的她,道: “十一娘,你不知道,當時我們已經彈盡糧絕了,用來射擊敵人的箭都是只有一半長的斷箭。少將軍把他最心愛的一匹汗血寶馬都殺了,為了讓我們守城的將士能吃飽??墒?,還是撐不到啊……” “沒有人來援,我們孤苦無依,死死守了十日,烽火也燃了十日,一直沒有等到沈老將軍,也沒等到援軍?!?/br> “我記得第十一日,少將軍夜里一個人出了城,照常撿了地上的箭矢回來來守城,我看著他一個人在城樓枯坐了一夜?!?/br> “第二日,我再見到少將軍的時候,他已是被北狄人砍了頭,懸尸城樓了……” 語罷,顧昔潮手中點燃的犀角蠟燭忽然晃動一下,變得明滅不定。 趙羨捻了一個口訣,緊閉雙眼,口中念念有詞,他再睜眼時,地面忽然揚起一陣一陣的陰風,大有摧山裂海之氣。 這一具尸骸旁的塵土忽然如漣漪般散開來,一道幽光從骨殖之中噴薄而出。 圍在尸骨旁的幾人頭皮發麻,連連后退了好幾步。 幽光之中,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漸漸浮現出來,像是一個身材英武的男人,脖頸上空空蕩蕩,沒有頭顱。 沈今鸞目不轉睛地盯著骸骨里驟然出現的一縷殘魂,失聲道: “大哥?” 殘魂身上的盔甲,和秦昭手中的殘片一模一樣,正是北疆軍的夔牛紋。 “大哥!”沈今鸞飛奔過去,想要觸碰,殘魂卻一觸即散。 骨灰紛紛揚揚灑落,又匯集成一道虛影。 沈今鸞想要再上前,卻被趙羨攔住。他搖了搖頭,嘆氣道: “貴人不要過去,那并非將軍的魂魄,沒有意識,不過遺留在骸骨中的一縷殘念。 無風無雪,燭火在狂搖。 經年的仇怨和執念郁結于尸骨之上,十五年不散,今日再見天日,沾染生氣,機緣巧合才會在黃昏重現。 那縷殘念的聲音凄迷怨恨,又帶著一絲哀愁,一字一句地道: “不是,叛軍!”“北疆軍,從未叛國!” 與鬼相公二哥臨行所言,一字不差。都為同一個執念。 無論沈今鸞如何呼喚,如何想問,殘念毫無人的意識,只是不住地呢喃死者的執念。 “云州城破。我愧對沈家,無愧于百姓?!?/br> 山間日沉,一半殘陽,一半夜幕。那道偉岸的身影倏然回身,空無一物的脖頸僵硬地轉過來,望向她時,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長嘆一聲,道: “辭山,他砍了我的頭?!?/br> 像是最深的執念,如有悲意,如有釋然。 此語言罷,夜幕徹底沉下,殘念驟然四分五裂,煙消云散,恍若幻覺一場。 然而,十五年前的尸首化作血rou全無的骸骨,只因這一縷死前的殘念太過強大,竟能超脫天地法則重現人間。 只一瞬便又湮滅了,再無回響??稍趫鏊腥?,都聽清了他的聲音。 這個名字,使得滿場悲傷沉痛的氣氛被陡然打破。 “辭山?顧辭山?”秦昭喃喃道,嘴角抽動一下,懼意從面上散去,化作一縷凜冽的猶疑。 沈霆川與顧家大郎顧辭山素來交好,唯有他被少將軍喚作“辭山”。 “可是顧家大郎不是馳援沈老將軍,一道死在云州城外了嗎?” “是啊,他的尸骨不也一并帶回來,就在這里嗎?” 眾人面面相覷,心驚膽寒,冷汗早已浸透了脊背。 沈今鸞猜到了什么,心頭漫開的寒意已一點一點凝結成冰,十指發抖,陷入泥地里,目不轉睛地盯著雪白森森的骸骨,神色平靜得近乎木然。 紅繩一扯,延伸開去。身旁的男人面色沉靜如同死寂,一步一步走過去,悍然踢散塵土,扒開了第三具尸首殘存的骨殖。 在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注視下,顧昔潮手握一寸骸骨,反復翻看,目光陰沉,好像在看一個仇深似海的死敵。 而后,寬大的掌心倏地收緊。彈指間,森白骨殖已碾作齏粉,散入夜色之中。 他緩緩抬眸,眼神平靜得近乎漠然,冷冷吐出一句: “這具尸骨,不是顧辭山?!?/br> …… 顧家九郎幼時貪玩愛鬧。七歲時,爬上侯府那一棵兩丈高的榕樹,手腳一滑,不慎跌落。 顧家大郎救人心切,接住他的時候,生生折斷了右手無名指的指骨。 幼童毫發未傷,顧家大郎卻從此再也不能用右手執刀了。而顧家大郎,曾是顧家刀法的唯一傳人,精妙無雙,世所罕見。 戰場上刀劍無眼,身為隴山衛主將更是不得有分毫的閃失和短板。顧辭山從此只能用左手,從頭練起。各中艱難,自是不必言說。 顧昔潮長大成人之后,一生都在為此愧疚。 而眼前這具尸骸的右手無名指指骨,毫無斷裂的痕跡。 顧昔潮面沉如水,寡淡的目色飄出一絲克制的殺意。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他從破裂的尸骸前起身,碾碎指骨的手垂下身側,道: “此人,絕非顧家大郎顧辭山?!?/br> 秦昭狐疑地看著這個“顧九”大放厥詞,問道: “我分明看到,那另一具尸骨上也有隴山衛金麒麟紋的盔甲殘片,可你為何說,那不是顧辭山?” 頭顱可以失蹤,尸首可以腐化,盔甲可以掩蓋,可受過傷的指骨卻無法騙人。唯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發現端倪。 可他此時還是顧九。解釋緣由,就是承認身份。 樹枝沙沙亂搖。顧昔潮沉默了一會兒,眼眸比將化的霜雪更冰涼,正要開口,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是北狄的明河公主鐵勒鳶?!?/br> 一直守著沈霆川遺骨的沈今鸞終于開口,聲音難掩一絲幽咽。 “她刻意混淆尸骨,就是要我們相信,此人就是顧辭山?!?/br> 沈今鸞目色清冷,落滿月輝,道: “鐵勒鳶自稱尊重大魏敵將,所謂收攏尸骨只為聊表敬意?!?/br> “可我聽聞,她麾下猛將強兵,素有每奪下一座城,便屠盡全城振奮軍心的習慣。從未聽過,她會那么好心為敵將收殮尸骨?!?/br> 情勢驟然發生翻天覆地,面對父兄遺骨,情勢突發翻轉,她神色未變,心思縝密,冷靜得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