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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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眼冒精光,小心翼翼地將數十炷香捏在手中成一把,一一都蘸上皙白的粉末。 “燃香之人,必視死者為至親至愛?!?/br> 顧昔潮頓了頓,垂下眼眸,淡淡地道: “你愛慕她越深、就久,香火之力,便可越旺盛?!?/br> 阿德焦急地說道: “我雖非她至親,但也愛了她二十年了。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她!” 正說著,他已擦亮火折子,點燃了香火。 一縷煙氣倏然躍起,裊裊上升,如霧似靄,飄蕩四野。 天地氤氳,阿德手舉香火,朝四面八方的墳地大拜一圈,再插-入異獸香爐之中。 做完一套儀式之后,他雙手交握,瞪大了雙眼,不肯放過周遭一絲一毫的變化。 寂靜中,沈今鸞好奇地扯了扯男人的氅衣,壓低聲音: “你現編的?” 編得倒還真像回事,有模有樣,且手法熟練,跟真的踐行了好幾年似的。 顧昔潮眉眼深黑,眸光冷漠: “我說并非杜撰,你可會相信?” 沈今鸞撇了撇嘴。 這個人總是真話里摻了謊言,謊言里又像是有幾分真意,最是深不可測。 已是等了許久,一爐香火皆已燃盡,煙氣越來越淡,直至全然散去。 別說兩個活人了,就算是鬼魂沈今鸞也沒嗅到一絲鬼氣。 “為什么……我明明也照著燃了香火,你為什么還是不肯來見我?”阿德踉蹌著東奔西顧,仰天四望,不見一縷芳魂影蹤。 他四肢伏地,猛力敲擊這地面,忽然轉過頭,死死盯著顧昔潮,憤聲道: “為什么你可以,我就招魂不成?連面都見不著!” 阿德一句一句地重復著“為什么”,忽然發作,抬起手指著顧昔潮道: “你騙我……定是你騙我!漢人狡詐!” 阿德低吼一聲,面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忽后退幾步,身形游移,隱入簾幕之中,顧昔潮疾步過去,只捉住一片扯爛的衣袍。 “彌麗娜就在前面,你們自己去找她罷——” 阿德消失不見,聲音飄遠,將二人困在空寂的墳場。 “技不如人,便下陰招?!鳖櫸舫泵嫔珶o波,輕哼道,“這便是皇后娘娘方才所看中的人?” 沈今鸞聽出他話中諷意,翻了個白眼: “見不了愛人,又打不過你,他不跑難道等死么?” 她搖頭嘆息: “看來,你這編得果真不管用。阿德看起來用情至深,怎會連愛人的一縷魂魄都看不到?!?/br> 沉默中,聽到“咔嚓”一聲。 顧昔潮從地上拾起還在暗燃的火折子,照亮腳下。 他踩到了一塊森白的骨殖,蛆蟲從空洞里爬出來,又埋入黑黢黢的地底。 火折子往前一探,光所照之處,滿目皆是各式各樣的尸骸,重重疊疊,小山似的。 沈今鸞一驚,把臉藏在了氅衣里。 顧昔潮不動,也沒有掀開氅衣,由著她在身后躲藏。 她瑟縮在他的氅衣里面,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很快又鉆了出來,若無其事地撫平衣袖上的褶子。 隨后,好似聽到他一聲極為輕微的嘆息: “這么多年,成了魂魄,還是怕么?” 沈家十一娘,還是和幼時一樣。 從不語亂力怪神,聽不得一點鬼怪的話本,晚上會夢魘難入眠,每每夜里走路都要扯著他的氅衣,走得慢慢吞吞,怕得不行嚇著了就躲他身后…… 可是,那個從前最怕鬼的小姑娘,如今卻也成了一縷孤魂。 顧昔潮垂下頭,氅衣里的手緊握成拳頭,指骨泛起了白,微微顫抖,卻不動聲色,衣袍只像是被風偶然拂動。 良久的沉默后,他從滿目尸骸里抬起了頭,克制地輕聲道: “我記得,從前每到中元節,怎么叫你都不肯出門?!?/br> 沈今鸞沒想到他會談及這一樁陳年舊事。 當年,除了顧家九郎,誰人在鬼節出門浪蕩啊。這么多年后她憶起來,仍覺得荒唐。 鬼使神差地,她接道: “有一回,我不應門,你還翻我家的墻頭,被嬤嬤當作賊人拿棒子打了回去?!?/br> 他一臉云淡風輕地回道: “那是我這輩子頭一回被人打?!?/br> 錦衣玉食的侯門公子,因身世特殊,自小從未挨過一次板子。連顧老侯爺氣急都掏出家法來了,最終也不過在他衣袍上淺淺揮動幾下做做樣子,綁在家里罰作禁閉。 可那一回,入夜爬她墻頭的顧昔潮卻被年逾五旬的老婦人滿街追著打,真可謂是狼狽至極。 沈今鸞想起來就想笑,點點頭應和道: “嬤嬤打人很疼的吧,我九歲后就沒挨過了?!?/br> “疼的?!彼奸g微動,望著她道,“但也沒有多疼?!?/br> 那時候年少輕狂,行事出格,全憑心意。 想要見一個人,便不管不顧。 可中元節,她明明怕得要一夜開著燈才能入睡,卻也還是怕他被打,閉著眼追了一整條街。最后被嬤嬤拎回去的時候,還拼命朝暗處的他擺手,讓他快走,可別再被發現了。 想起那場景,顧昔潮低著頭,扯動嘴角,笑了笑。 看著一縷笑意涌上他沉黑的眉眼,沈今鸞一怔,垂下了眼。 顧昔潮不笑的時候,整個人老成陰郁,加之鬢邊那一縷白發,讓人忘記他還是如此年輕。 可笑起來,他好似還是十年前,那個會趴在墻頭招手,喚她出門玩耍的少年。 十多年之后,異族蠻荒之地,找不到出路的墳地,盡是不可知的殺機。她倚靠在他身旁,卻說起了針鋒相對的十年里,從不曾談及的舊事,一人一鬼相依為命。 沈今鸞揉了揉眼,好像眼睛里飛進沙子了,酸澀得很。 這一處古墓群地處半坡,群木環繞,地表偶見風化,露出胡楊制成的棺木。自大魏人入主中原,游牧的羌人自北向南徙居北疆,歷經數年漢化,喪葬之俗從漢,以棺木下葬,所葬之地立有石刻作為墓碑,刻記人名和生卒之年。 羌人視死生之事為大,哪怕活著不曾留下只字片語,死后也會為同族之人埋葬立碑。 石刻風剝雨蝕,羌文字跡漫漶不清。顧昔潮一座一座地找尋,始終不見分毫刻有“彌麗娜”的墓碑。 無盡黑暗里,沈今鸞躲在氅衣里,看著男人沿著尸骨鋪就得路信步而往,寒風吹透紅袍。 “我、歇息片刻?!?/br> 顧昔潮立住,聲音摻了點寒風,有些發顫。 她抬眸看過去,他背倚身旁一塊墓碑,扯下浸濕的繃帶,抓了一把地上的草木灰,按在傷口上。 是臂上的舊傷又裂開了,包扎的繃帶又溢出了烏血,絳紅一片。 覆在氅衣里的沈今鸞心中一動,紙人袖中那一顆藥丸開始滾來滾去,最終任由它滾入氅衣的暗袋里。 “若是害怕,躲我身后?!?/br> 似是察覺到她的動靜,男人垂眸,面容沉毅,聲音柔和。 沈今鸞抬眼望去,墳地的盡頭,沉沉地立著一處大帳。遙遙望去,竟像是墳地里最是龐然的墓碑,陡然出現在夜幕之下。 那帳子支離破碎,搖搖欲墜,不知有多少年頭無人居住了。 顧昔潮伸出手,想要掀開簾門之時,里頭涌起一陣風,簾門自然地吹開了,如同邀約。 入帳后舉目四望,這個大帳像是大開喜宴之所,頭頂有兩座數十枝一圈的燭臺,兩排胡桌上還有傾倒的酒盞,發黑的銀器,蒙塵的氈毯。 仿佛可見昔日數百支燭火熊熊燃燒,數百人觥籌交錯的盛景。 只是流光溢彩的珠簾而今結滿蛛網。密密匝匝的蛛絲在半空中蜿蜒而去,在盡頭處連成一片,牢牢地縛住了一整塊東西。 那里,有一道巨大的簾幕高懸蛛網之中,龐然的陰影籠罩了整座帳子。 火光湊近了看,才見那簾幕透著暗紅色,不知是原本裝飾的喜綢,還是濺起大片干涸的血污。 帳子在黑暗中看起來一望無際,不時有腐爛腥惡的氣息迎面而來。 腳下也盡是密密麻麻的白骨。 “門外的尸骨,有些年頭了。里面的這些,有些死了不足一月?!?/br> 簾幕被風鼓動,如水波一般蕩開。翻涌的幕布之間,竟隱隱浮現出一具身軀的輪廓來,從頭到腳,突然動了起來。像是有人被困在簾幕背后不斷掙扎的映像。 既像是一場喜宴,又像是一處祭奠。 身側忽涌起一陣狂風,帳子之間靜止的銀飾驟然發出劇烈相撞的“叮?!甭?,連綿成片,越來越密集。 蛛網陡然斷裂飄散,簾幕背后的黑霧席卷而來,一瞬間淹沒了火折子微弱的光。 顧昔潮側身回避,一道光亮閃爍一下,落在地上。原來是他身動之時,革帶里阿伊勃的抹額掉落在地。 抹額上珍珠的光湮沒在深不見底的黑暗里,如同一點星子虛弱地亮著。 周遭銀飾的撞擊聲卻在這時靜了下來,簾幕也停止了翻涌,風平浪靜。頃刻間一點聲息都無。 顧昔潮拾起了抹額,握在手心。 “叮鈴,叮鈴——” 死寂之中,驀然響起細碎卻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