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港城正式進入雨季，有時是清晨、有時是午后，雨一陣陣地下，濕氣與熱意纏纏綿綿，折磨著外出的行人。

    陸嘉祁才到幾日，便被這天氣逼成了宅家一族，整日窩在陸家老宅中，躺在床上翻看那臺老式相機里的照片視頻，偶爾下樓應付下奶奶的關心。

    那臺相機記載了他成長中的太多重要時刻，時間跨度為從幼兒園開始到高中畢業前。

    他一一點開，最后停留在高中畢業典禮前的那一段錄像——

    鏡頭在教室里晃蕩，擦過幾個同學的臉，隨即他的聲音響起，“梁懷希，你在做什么？”

    梁倩在笑，笑聲清脆好聽，“你現在的聲音好好笑?！?/br>
    那時的他還處在變聲期，聲線嘶啞難聽，像鴨子。

    “我知道，又不是你一個人說了?！?/br>
    陸嘉祁耳垂悄然變紅，他討厭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這事，但梁懷希不算那個“有人”，對于她的調侃，他目前只是感到些羞憤而已。

    他將鏡頭對準她，聚焦，“采訪下，馬上畢業了，你現在有什么想法？”

    十八歲的梁倩粲然一笑，靈動十足，隔著鏡頭、讓現在的陸嘉祁都心神一晃。

    她身上是高中的天藍色校服外套，內里一身香檳色吊帶長裙，畢業典禮亦是成人禮，大家今日都穿著正式，只是她穿得額外漂亮，起碼他是這樣想的。

    “想法是陸嘉祁的聲音究竟什么時候能變正常呢?！?/br>
    “……”

    鏡頭后的他應該是無語至極，然而鏡頭前的女生只是笑得更加肆無忌憚，甚至捏住自己的嘴唇，作出鴨子嘴的形狀嘲諷他，他這下氣急，“梁懷希！你不準再說了，我生氣了?！?/br>
    “好好好?！?/br>
    梁倩邊笑邊擺手，指揮他，“換個問題采訪我?！?/br>
    “行?！?/br>
    陸嘉祁把手握成拳頭，假裝話筒遞到她嘴邊，“那請問梁懷希小姐，你的夢想是什么？”

    她撇嘴，嫌棄道：“你的問題好無聊?！?/br>
    “哪里無聊了，難道你有有趣的問題問？”

    這句話問得有點沖，他咳嗽幾聲清下嗓子，換個問法，“你未來到底想做什么？”

    “想賺錢?！?/br>
    “沒了？再具體點?！?/br>
    “想賺很多很多的錢，賺比我爸還多的錢?！?/br>
    “梁懷希，”他的語氣有些無奈，“怎么感覺你在敷衍我？”

    “誰質疑誰舉證?！?/br>
    面對指責，梁倩吐吐舌頭，她向來先否認再查證，如果真的是她的問題，她會悄悄改正。

    看到這，陸嘉祁不禁一笑，這么多年過去梁懷希這“臭脾氣”也沒改，也還是一副傲嬌樣，和貓沒什么區別，但這又未嘗不是件好事，起碼讓他覺得很親切。

    有女同學從梁倩身邊經過，給她遞了根棒棒糖，“班長這個給你，超好吃，你們這是在拍什么？”

    梁倩把糖放進口袋里，從陸嘉祁手中拿過相機，對準那位同學，“姚襄同學，請問你的夢想是什么？”

    “我的夢想？”

    被叫做姚襄思考了片刻，才認真說：“我想當醫生，未來攻破癌癥這個難題?！?/br>
    “哇?！?/br>
    站在梁倩身邊的幾位同學同時發出驚嘆聲，“姚襄，你夢想好遠大、好了不起?！?/br>
    “那你們呢？”

    梁倩一發問，同學們爭前恐后圍上來，大家紛紛講起自己的夢想。

    “我我我！我要當作家?！?/br>
    “我要當老師，教書育人?！?/br>
    ……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鏡頭一一記錄下來她們的雄心壯志。

    姚襄現在確實是當上醫生了，據說在臨城最好的醫院工作……

    陸嘉祁努力回憶著視頻里同學的名字，又在腦海中搜刮她們的最新消息，有些人如愿以償，而有些人則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那他自己呢？

    相機終于回到了他手上，陸嘉祁調好參數，又準備對準梁倩，結果梁倩對著他伸手，索要相機。

    “你干嘛？”

    “給我就是?！?/br>
    他以為她要拍些教室的畫面，結果鏡頭一個翻轉，懟到他臉上。

    “請問陸嘉祁同學，你未來想做什么呢？”

    她的聲音輕快動聽，抑揚頓挫恰到好處，這一句話說得實在好聽——他忍不住將視頻撥回，又重復聽了幾遍。

    陸嘉祁的慌張被鏡頭收入其中，但意識到梁倩在拍他以后，他便揚起笑容，這一刻陽光射入室內，在鏡頭內的他臉龐變得有些模糊，旁邊有人卻驚嘆一句“真帥啊”。

    高中時期的他，長相出眾、成績優異，雖然不及梁倩耀眼，但在學校內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不像如今，他淹沒于茫茫人海之中。

    陸嘉祁的視線越過相機，落到后面的梁倩身上，他不看鏡頭只看她，反問著：“你不知道嗎？”

    梁倩嘴角勾起，看向他的眼睛充滿逗弄意味，“我應該知道嗎？”

    “梁懷希，”他的神情透露出幾分不滿，再問一遍，“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br>
    她神情有些慌張，但又更像是被他抓住了把柄后的心虛。

    他應該是生氣了，梁倩舉著相機的手放下，鏡頭對準教室地板，即使隔著時間隔著屏幕，陸嘉祁也能感覺到他那時身上的低氣壓。

    “生氣了？”

    “沒有?！?/br>
    “還說沒有?！?/br>
    晃動的馬尾跳入畫面中，是梁倩挪動位置到他身前，彎著腰去看他表情，“你眉頭都皺在一起了?！?/br>
    “梁懷希！”

    他的聲音中滿是羞憤。

    “我在，”她又笑了，“陸嘉祁難道沒人和你說過你真的很好騙嗎？”

    梁倩舉起相機，“我覺得，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建筑師，是很酷的一件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