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1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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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不得不提出這樣的意見。 “陛下可派出勸農使,出使天下各地,清量田畝、檢括逃戶,此事當以河北為先?!?/br> 第608章 求情 薛白沒想到,對于他的稅制變革,顏真卿最擔憂的地方會是河北。 一問之下,方知是顏杲卿在家書中提及讓顏真卿勸他緩行此事。 “河北情況復雜,胡漢雜居,邊塞侵擾不斷;天寶年間,委節度使總攬軍政財賦之權;再加上,經歷叛亂,人心不安。此等情況下,朝廷要變稅法,且目的在于均貧富、抑兼并,容易引起變亂?!?/br> 薛白道:“朕反以為如今河北地廣人稀,便于改制?!?/br> 顏真卿反問道:“只以這戶稅為例,河北百姓若繳了,陛下可要讓內附的胡人部落也繳?陛下為使大家族不能藏匿逃戶而決意改奴隸為雇傭,然而,河北將領最大的生意便是販賣戰俘,新羅婢的生意哪天若做不成了,恐怕要逼反一部分賴以為生的盧龍軍?!?/br> 薛白沉默了良久,緩緩開口。 “大唐會發展得越來越快,往后富者、貧者之間的差距會越來越大,這事你我都避免不了,但必須有所遏制,否則依現有制度會出大亂子。我給丈翁舉個例子,我們造出了火藥,往后或許可以往西打,攻打大食,可土地、稅收這些基礎的資源都分配不公,權力必然也不公,有權有錢者可以隨意在軍中掛籍,貧苦人家無地可種,只能以性命搏前程,這種情況下,戰功能分配得公平嗎?我們在時能維持,等我們老死之后呢?必是叛亂重演,火藥的威力越大,越可能將大唐王朝轟然炸碎?!?/br> 他說的只是一種可能,但到時他得為這種可能擔最大的責任。 他近來一直在想,安史之亂未必全是錯在玄宗。大唐到了開元、天寶盛世,生產力到了一個新的階段,而租庸調卻已崩壞,落后的生產關系無法適應生產力的發展,于是亂了。如果他以超自然的方法再把生產力往前推得突飛猛進,那再亂起來,恐怕就不是他能收拾得了的局面了。 “若如此,我便是大唐的千古罪人?!?/br> 顏真卿聽得懂薛白的憂慮,道:“治國本非易事,再想辦法吧?!?/br> 兩人遂開始研究起擬好的稅制。 這厚厚的一撂紙上,是許多能臣走訪調查、互相商議擬出來的政策,再由顏真卿統籌整理,一字一字地謄寫下來。 通篇用的都是小楷,整整齊齊的,能看出顏真卿寫這些的時候一直是在思索著。 薛白仔仔細細地看著,能體會到字里行間的嘔心瀝血。 他知道眾人的辛苦,可有些哽在喉嚨里的話,猶豫再三之后,薛白還是說了出來。 “我有一個更長遠的想法,若是朝廷把天下所有田畝全都收回公有,地主也好、農民也罷,都只有耕種權,沒有所有權,或可消除土地兼并的隱患,使大唐長治久安……” “陛下?!?/br> 顏真卿打斷了薛白的話,臉上顯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嚴肅表情,道:“此議萬莫再提,安不知王莽?” 薛白點點頭,知道顏真卿都是這個態度,這事目前肯定辦不成的。 但他至少要讓自己的變革比原本歷史上的更先進些、更徹底些。 于是,他還是提起筆,在顏真卿那玉鸞瓊筆的字跡下面又添了一些內容。 他對田主所擁有的田畝數量進行了限制,要求勸農使清丈田畝、檢括人口的同時,查出天下的隱田,包括以不合理的價格兼并的田地。 簡單而言,做不到“公田”,他希望通過一定程度的“均田”,把大唐土地兼并的情況緩解,回到立國之初人人有田種的程度。 出乎意料的是,顏真卿這次沒有反對,而是一直若有所思…… 殿外,小雪簌簌而下,漸漸成了大雪紛紛,待到雪停,已是正興五年的正月。 正興五年,甲辰龍年。 一開始,朝廷的首樁大事便是頒布了新的稅法,派出勸農使前往天下各地,清丈田畝、檢括人口的同時,也在督促新稅法的施行。 薛白知道事情必然不會太順利,頒旨之后,他每天很早就會自然而然地醒過來,睜開眼等待壞消息傳來,這種感受其實很差。 半個月后,各州縣官員呈上奏折,皆言百姓對新政歡欣鼓舞。 這種一味的歌功頌德反倒讓薛白更加不踏實了,他覺得現在越平靜,說明他遭到的阻力越大,可見新法沒有施行下去,才會沒有阻力。 他難免繼續對宰相們施壓,督促他們落實新法。 漸漸地,他開始察覺到了阻力。 首先是一封彈劾奏章,卻是彈劾主持河北大局的顏杲卿,稱他貪污舞弊、縱子行兇。 具體的是說顏杲卿在河北主持軍屯,侵占了將士們耕作出來的田地,還多征了他們種出來的糧食。士卒們不干,鬧了起來,顏季明當場殺了四人。 薛白當然相信顏杲卿,認為這該是某些人對新政的反擊。 但這封奏折下的署名卻不是河北的軍閥或是地主,而是一名朝廷官員,名字很難認,叫作裴奰。 裴奰原是來瑱的屬下,此前在穎川平叛有功,是個文武雙全的官員,朝廷論功行賞,遷他到范陽任行軍司馬。 薛白想不出這樣一個人與新政有何利益沖突。若說是受人指使,眼下朝中已沒有一個“大反派”似的人物。 以前薛白把安祿山、李亨、李隆基視為對手,那自他登基以來,早已沒有了這樣的對手,他原以為這樣做事會更輕松些,后來才知,旁人都只是過客,他始終得與命運做斗爭。 崔祐甫建議派出御史前往范陽調查顏杲卿的案子。 薛白始終沒答應,而是在思慮了許多天之后,與朝臣們提出,他想親自巡視河北。 他打算從河東出雁門,至范陽,再南下往兩淮,完成第一次的出巡,目的在于親眼看看各地新政施行的情況、安撫人心。 對此,朝臣們自然是反對的,拿秦始皇來舉例。 薛白每次都是云淡風輕地擺擺手道:“朕不如秦始皇?!?/br> 百官既知阻止不了,只好緘口不言。 私下里,顏真卿就此事與薛白推心置腹地說了幾句。 “陛下難道未曾察覺到新政施行以來,朝堂已是人心異動,當此時節陛下離京,恐怕人心思變啊?!?/br> “正是知道,我才想出巡?!毖Π椎?,“朝堂上就是那些人,人心思變又能變到哪去?無非還是那些狗皮倒灶之事。變法若真的可能再激起變亂,那必然是由河北開始?!?/br> “既如此,顯出陛下重視河北,也好?!?/br> 顏真卿竟真就不再勸薛白,而是問道:“玄宗皇帝游幸驪山宮之時,國事由李林甫留朝處置。此番,政事堂可隨陛下出巡?” 薛白道:“那就請丈翁當一回李林甫吧?!?/br> 顏真卿微微苦笑。 自從當上宰相以后,他cao勞這個cao勞那個,每每都是這樣憔悴的表情。 薛白見了,道:“再說件值得高興的事。前兩年,我說想造大海船,遣使遠航,尋找新的物產,丈翁不肯批。我只好以豐匯商行的名義辦這件事,如今,船造好了?!?/br> “你啊,若想辦一件事,我便從未攔住過。當年屢屢讓你莫惹禍,也是這般?!?/br> “此番可不是惹禍,我會向丈翁證明,這些花費都是值得的?!毖Π仔Φ溃骸笆昊蚨?,丈翁恐怕要后悔當年阻攔著我?!?/br> “好啊?!鳖佌媲湟残ζ饋?,“待到那天,我再后悔也不遲?!?/br> 其實,經歷了最初的磨合之后,顏真卿已經是非常配合薛白了。 包括這次變革,哪怕明知改稅制、廢奴籍、均田等幾件事并行會很麻煩,他也是迎難而上了。 又過了兩月,忙過了春耕,朝堂上一切事務也安排好了,薛白便啟程,動身往河東、河北巡視。 他將女眷、子女都帶著,唯獨留下太子李祚在洛陽監國。 說起來,李祚年紀小,根本起不到任何實際的監國作用。但薛白希望他盡早地獨立,另外也是刻意給顏真卿“外戚專權”的機會。 *** 隊伍過了黃河,遠處,太行山隱在云霧之后。 顏嫣整理著被風吹散的頭發,心情開朗了許多,轉頭望向黃河那邊,向薛白問了一句話。 “你就不擔心嗎?” “擔心什么?” “你不在,留著權臣、幼主在朝中,就不怕丟了皇位?” 薛白把身上的氅子給她擋著風,笑問道:“你是說,丈翁派人把我殺了,扶立我們的兒子登基?” “未必是我阿爺,但萬一有人動心思呢?你變法惹急了他們,殺了你,反正有幼主繼位?!?/br> “故意的?!毖Π椎溃骸白兎ㄗ钆碌牟皇欠磳?,而是推諉了事、欺上瞞下,甚至到了地方變了味,使益民之策變成害民之策。所以,我到地方上去,看看地方上是什么樣,也看看我不在中樞會有哪些變化?!?/br> 顏嫣懶得聽他這些復雜之事,又看向遠處的風景,雀躍道:“出巡真好啊,每天待在皇宮里,悶死個人,你說天子坐擁天下,可你登基至今,此番才見你想去哪便能去哪?!?/br> “是啊,權力未必是自由,也可能是作繭自縛?!?/br> *** 顏真卿也是提倡虛君政治的,但與李林甫架空天子的想法不同,他崇尚的是周禮。 總之,天子不在,除了個別極重要的大事需以快馬呈閱之外,朝廷的日常運轉沒有太多的變化。 但御駕沒走多久,顏真卿的生活上便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這日他才散衙還家,便聽聞他的小舅舅來了。 他三歲喪父,由母親殷夫人一手撫養長大,也受了殷家頗多恩惠。 既是長輩來訪,顏真卿連忙有請。 來的是殷夫人最小的弟弟,名為殷履衡,一直以來居于蘇州,雖不出仕,卻是當地名望。 “阿舅怎來了?” “送孫兒到洛陽求學,來看看你?!币舐暮庾?,道:“你如今成了國丈,位列宰執,這一聲‘阿舅’聽得我心發虛啊?!?/br> 顏真卿道:“我便是七老八十了,也得喚你阿舅?!?/br> “時間過得真快?!币舐暮獾?,“那年姐夫去世,你隨阿姐回到殷家時才這么一點大。還記得你七歲那年調皮,騎在我脖子上摘棗,摔得頭破血流,累我被阿姐好一頓打哩?!?/br> 顏真卿笑了起來,見到殷履衡,他是由衷地高興。 可接著,殷履衡就嘆了一口氣,道:“算來,阿姐快走三十年了吧?” “是?!鳖佌媲湟谗鋈?,道:“二十六年啊?!?/br> “人活于世,親人越來越少了啊?!?/br> “故舊越來越少了?!鳖佌媲湟哺锌?,可腦中想到了外孫,還是浮出欣慰之色,道:“好在有子子孫孫啊?!?/br> 兩人唏噓著,聊著過去的舊事,難得開懷。 可到后來,殷履衡還是提了一件事。 “我這次來,還有一樁事想問問你。這次朝廷又是頒行新政,又是清量田畝。家里田地確有一部分隱田,要納入征稅。另還有部分要被抄沒,不算多,大概五百余頃,大哥想讓我問問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