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1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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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李齊物聽得結果,眼看勸不動達扎魯恭,頓生不滿。 他好好一個李唐宗室,不過是奉行太上皇的旨意來借兵,如何成了引著外寇到高宗陵寢搶掠的國賊了? 終究是不該與蠻夷為伍。 思及至此,他就打算另謀出路了。 次日,吐蕃大軍再次轉道,不走更快更便捷的漠谷道,而是繞道往乾陵。 乾陵離奉天更近,且常年有一小支兵力守陵,待吐蕃軍一至,果然驚動了守陵的兵力,奉天縣亦是立即戒備。 達扎魯恭十分懷疑漠谷道附近設有唐軍伏兵,遂假意在乾陵挖掘,實則藏兵于松柏林間,準備反過來伏擊唐軍,這一等就是兩日。 也正是這兩日,成了戰局的關鍵。 第三日破曉之時,一支兵馬終于趕到乾陵。 這天山間大霧彌漫,達扎魯恭以千里鏡望向山道盡頭,見到了在霧中招展的旌旗,正是王難得趕到了。 他錯過了突圍的良機,再次落入了唐軍的包圍圈中。 吐蕃軍對曾經槍挑吐蕃王子的王難得有一種天然的畏懼,若說要正面擊敗王難得,達扎魯恭更愿意與薛白對壘。 可現在,他似乎已沒有選擇了。 高暉一直強調漠谷道險要,容易中伏,但另一件事卻沒有說,在漠谷道發現伏兵,無非是退回去而已,反而是乾陵一帶松柏茂密,地勢曲折,并不利于大軍展開,尤其不適合騎兵沖鋒。 所以,唐軍若想圍殲吐蕃軍,乾陵的地勢反而更適合,時間上也有利于唐軍從容布置包圍圈。 這是達扎魯恭始料未及的,在見到王難得旗幟的一刻,他便預感到這場戰可能要敗了。 果不其然,待雙方接戰,王難得親自壓陣,殺得吐蕃軍節節敗退。 更糟糕的是,沒多久,后方已有越來越多的唐軍趕到,首先就是郭晞的騎兵。 達扎魯恭不得不承認戰略上他已經失敗了,現在只求能順利把主力兵帶回吐蕃。 棘手的是,他已孤軍深入得太遠。 *** 李齊物并不關心戰場上的勝敗,他是聽雅樂的人,現在天天聽的都是廝殺嚎叫,唯覺心中煩悶。 他每日在帳篷里踱著步,思忖的都是該如何獲取朝廷的原諒。 這日,吐蕃軍中的動靜尤其大,傷者的慘叫聲增多,似乎還出現了暴動,有一些吐蕃部落自行離開了,甚至還有部落跑去歸附了唐軍。 李齊物掀開帳簾想去看看外面的動靜,卻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盯著他看,那是他前陣子買來的奴隸,在樂曲一事上天賦異稟,原是要獻與太上皇的。 “可惜啊,你本會是下一個‘神雞童’,奈何天不遂人愿,太上皇已駕崩了?!崩铨R物嘆息,揮揮手,道:“去吧,自謀生路?!?/br> 野布東拜倒在地,道:“我想隨阿郎學曲?!?/br> “學什么曲,這等亂世,都是無用的技藝?!?/br> 話音方落,已有兵士過來,說是將軍召李齊物過去。 這次卻不是去大帳,而是被帶到了達扎魯恭的馬廄。 “進去?!?/br> “你們這是做甚?”李齊物大怒,道:“我是大唐的宗室!” “進去?!?/br> 腳下踩了一坨馬屎,身后的柵欄被關了起來,李齊物回過頭,只見達扎魯恭披甲而來,臉色兇惡。 接著,高暉也被推了進來。 “將軍……” “狡猾的唐人,你們兩個當中,肯定有一個人在騙我!” 李齊物見狀,驚醒過來,忙道:“將軍,是高暉把你引到這里來的,唐軍早就設好了埋伏?!?/br> “將軍你聽我說,唐軍不可能在乾陵設伏,這是會驚擾高宗皇帝的?!备邥煹溃骸八麄円欢ㄊ锹穹谀鹊?,因為將軍謹慎,才沒有中伏啊?!?/br> 李齊物道:“將軍孤軍深入,勝機只在一個‘快’字,乃是高暉誤將軍?!?/br> “夠了!” 達扎魯恭怒吼一聲,道:“你們的嘰哩呱啦,我一個字都不聽。我只會留一個人給我帶路,等半個時辰之后大軍起行,到時我只相信活下來的那個?!?/br> “什么?” 李齊物大為錯愕。 這件事在他看來是完全沒道理的。 遇到問題,怎么能不去分辨因果對錯,只管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呢?錯殺了怎么辦?還是說達扎魯恭本就更不信任他。 指望一個蠻夷去查清真相,確實也是…… “嘭?!?/br> 李齊物腦子里還在思考著,腦袋已經挨了重重一拳,摔在地上。 他轉頭看去,只見高暉一臉殺氣,向他撲過來。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高暉那粗壯有力的臂膀已經箍住了他的脖子,死命把他往后拖,要活活勒死他。 “放開!” “對不住了,吐蕃人說了,我們之間只能活一個,要怨你怨他去?!?/br> 李齊物臉色漲得通紅,根本透不過氣來。 他終于感覺到了恐怖,比起死亡,更讓他恐怖的是蠻橫、不講道理。 他拋棄了長安城那安逸的生活,與豺狼虎豹為伍,豺狼虎豹是沒有秩序的,想要殺他,不管有沒有理由就殺他。任他怎么做都是錯。 脖子被勒得越來越緊,李齊物一把捉住地上的一坨溫熱的馬糞,猛地按在了高暉的眼睛里。 馬糞糊了高暉的眼,他下意識松開手。 李齊物忙不迭就爬開,高暉已擦掉了臉上的馬糞,一把捉住他的腳踝,將他拖了回來,猛踹他的背,要將他活活打死。 “??!” 李齊物一把年歲了,筋骨松散,每一下都痛。他平時沒遭過這么大的罪,只覺地獄也不過如此。 哇哇慘叫著,他的牙磕在了一塊硬物上磕掉了,血流如注。 用手一摸,那是一塊石頭。 李齊物一把捉住那石頭,猛砸在高暉的小腿上,然后趁著高暉踉蹌,猛撲上去,舉著石頭就往高暉頭上砸。 高暉瘋狂掙扎,試圖用那粘滿了馬糞的手去摳李齊物的眼珠子,摸索了好一會,終于把大姆指摁進了眼眶當中,鮮血當即從李齊物眼眶里流出。 “噗?!?/br> “噗?!?/br> 李齊物滿嘴是糞,滿眼是血,手里用勁又砸了三下,終于是砸死了高暉,在此之前,他總覺得高暉是個將領,自己不可能打得過,可將領若太久不上戰場,其實也不過就那樣。 “呸!”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看著地上的尸體,想到開元、天寶年間那個風雅的自己,那個與陸羽品茶、與懷素辯經的自己,淚如雨下。 “大唐??!我的大唐,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高宗皇帝、則天大圣皇后,你們睜開眼看看現在的大唐吧!” 李齊物哭著,用力吐掉了嘴里的馬糞,悲切地心想自己就算打死了高暉又怎么樣?繼續給吐蕃人帶路嗎?真的是被太上皇害慘了。 可當他轉過身,卻意外地發現馬廄外面已經沒有人看守了。 方才與高暉激戰得太認真,他甚至沒有發現,吐蕃軍已經突然潰敗了。 打開柵欄往外走去,只見整個營地一片混亂,有馬的吐蕃軍正在向西北狂奔,沒馬的牧民們正抱著牛羊痛哭,遠處傳來了鳴金聲與嘶喊聲。 可氣!世事又是如此不講道理,明明他不需要與高暉你死我活就能安然出來,沒來由被摳壞了一只眼、吃了一嘴的屎。 他也不知往哪逃,既不想被唐軍捉住,更不想被達扎魯恭捉去折磨,遂往北面人少的方向跑去,打算以后隱姓埋名。 忽然,前方的營帳傳來了打斗聲,李齊物連忙躲起來。 偷眼瞧去,有吐蕃兵正在殺人,被殺的正是高暉身邊的親兵,前面就是高暉的帳篷。隨著幾聲慘叫,那些吐蕃兵殺了人,也就離開了。 李齊物正要走,忽然心念一動,高暉勸達扎魯恭來乾陵不會真的是請君入甕吧? “這么蠢的計謀,且驚擾高宗,沒道理的?!?/br> 雖這般說,他還是往高暉的帳篷走去,翻翻找找。 忽然,有人呻吟著道:“李公?!?/br> 李齊物回過頭,見是一個重傷在地的年輕兵士,他連忙過去,問道:“高暉是不是與朝廷有所聯絡?” “我是白將軍麾下……盜得達扎魯恭帳中的信件……呈于朝廷……” “好!好!”李齊物大喜,道:“我來救你,你能不能把你的功勞分潤我一點。我也是心向朝廷啊,你就說,我幫了你,這次大勝也有我盡的一份力?!?/br> 他踟躇了一下,伸出他高貴的手,摁住了那兵士的傷口。 但滾熱的血還是從他的手縫間涓涓而流。 李齊物嚇得大哭,道:“別死啊,我救你,你救我?!?/br> “信……臘丸裹了……在我……肚子里……” “什么?”李齊物不明所以,問道:“是什么信?能保住我嗎?” 那兵士喃喃道:“國難當頭……等大唐過了這最艱難之際……日子就好過……” 李齊物感覺自己按不住傷口了,扭頭尋找著裹布或傷藥。 可漸漸地,他感到那兵士身體里的心跳越來越弱了。 “你別死了,你得和我一起回去?!?/br> “回家……我家在……竟陵郡……” “我就是竟陵太守!你說,你家在哪,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