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識淺，驟登高位。朝中各種說法都有，或懷疑我身份，或質疑我的忠心，更有甚者，以一些子虛烏有、駭人聽聞之謠言誹謗于我。但我對大唐的忠心，天地可鑒?！?/br>
    李峴聽了，便知該自己表達了，道：“殿下的身份，旁人或有疑慮，但我可以確定?！?/br>
    當年在河東，正是李峴從楊光翙口中打探到薛白的身份及其謀篡之心。

    在那時皇孫可并非前途似錦，而是死罪，何況當時還不是薛白主動認領，因此，李峴從一開始就不質疑薛白的身份。

    從一個宗室的角度來看，既然薛白正是李唐皇室后裔，那是否謀篡也就不重要了，他巴不得有一個能振興社稷的宗室子弟來繼位。

    今日薛白對他信任，也反過來增強了他對薛白的信任。

    至少現在，李峴的立場是傾向于薛白這邊。

    ***

    杜五郎領了差事，一點都沒有逞能，出了宮便去找杜妗，打算問她這樁差事到底要如何辦。

    他先是去了東市的豐匯行，卻得知杜妗不在問了曲水，才得知了一樁消息。

    “二娘近來新置了一處產業，今日過去了?！?/br>
    “哪？”

    “平康坊?！?/br>
    聽得這三個字，杜五郎首先想到的是平康坊三曲，不由問道：“什么？二姐總不會是買了幾間青樓楚館？”

    “五郎想到哪去了？”曲水道，“往日看著老實，原來是風月場上的老客?！?/br>
    “我？”

    杜五郎大感冤枉，卻也懶得在這件事上多說，再一想，立即就猜到了杜妗置辦的是什么產業。

    “你不會是說，右相府吧？”

    曲水這才刮目相看，問道：“五郎竟也知道？”

    這話有些小瞧人，杜五郎倒不生氣，還開了句玩笑。

    “畢竟是相門子弟，聰明，隨我阿爺?！?/br>
    曲水不由抿嘴而笑，細細將這樁事與他說來。

    平康坊李林甫的宅院占地近一個坊的四分之一，但最初是沒那么大的，而是逐漸占了周圍的宅院擴建而成。

    此前，這宅院被竇文揚的一個親戚買下，永王之亂后，有人勸杜五郎出手拿，但后來是落入了嗣歧王李珍之手。

    李珍本是打算搬過去住，可近來朝廷下詔，禁絕京城攀比之風。

    這詔令也是一種提醒，倘若有人不聽，朝廷多的是辦法整治，就比如盧杞在蜀郡就施行過間架稅。

    李珍就聽到了小道消息，說國庫空虛，朝廷已準備再施行間架稅了，一旦如此，平康坊那大宅院便成了燙手的山芋，他便想要脫手，但沒人敢接。

    無奈之下，李珍只好把偌大的府邸拆分成好幾個單獨的宅院發賣。

    李林甫之子李岫已回到京城，就買了他以前居住的那一片后院。

    而杜妗則置辦下了以前李林甫會見官員、處置國事的那片區域，原因沒別的，只因那里曾是大唐權力的中心……

    杜五郎聽罷，不由感慨道：“我真是明智啊，沒有聽一些吹捧之言就去置辦那大宅院?！?/br>
    曲水只好附和道：“是呢，五郎大智若愚?！?/br>
    “大智就大智，何必若愚？”杜五郎道，“那我還得到平康坊去找二姐?！?/br>
    “二娘也未必在呢，許是辦好事便入宮去了?！?/br>
    “大姐呢？”

    “去了玉真觀找李十七娘說平康坊宅院之事？”

    “咦，她還未搬進宮中道觀嗎？”

    “哪有這么急的，讓人嚼舌根子，必然是晚些，以太子妃的名義請騰空子入宮?！?/br>
    曲水說起這些緋聞逸事來眼睛就發亮，杜五郎卻不是多嘴的人，馬上就把話題轉回來。

    “那我還是到平康坊走一趟吧?！?/br>
    “五郎若有事不決，可問問達奚娘子，她今日便在?！?/br>
    “好吧?！?/br>
    杜五郎便去見了達奚盈盈，才開口說到“梨園”二字，她便知了他的來意。

    “此事五郎幸而是來問我，否則你二姐只怕不給你好臉色?！?/br>
    “為何？”杜五郎不解。

    “坊間傳聞，殿下與楊貴妃有染，是五郎你在幫忙打掩護，此事可是真的？否則殿下為何會把梨園交給你？”

    杜五郎眼珠子一轉，馬上就明白過來，自己找錯人了，不該找杜妗出主意，該去楊家。

    他臉上卻是半點不顯，道：“我哪辦得成這么大事啊，傳聞都是假的。連怎么cao辦梨園我都不懂，還得靠你給出個主意?！?/br>
    “五郎真會說話，好吧，我便給你出幾個主意……”

    第553章 克勤克儉

    過去，梨園與教坊的開支都是由左藏庫出的，而薛白讓杜五郎主持改制的根本目的，就是左藏庫不再出這筆錢了，改由樂師們自立更生，杜五郎的差事就是帶領、指導他們。

    可當達奚盈盈問左藏庫每年具體在梨園與教坊花費了多少數目，杜五郎卻答不出來。

    “我只知道數目……很大?！?/br>
    “有多大？”達奚盈盈傾過身問道。

    杜五郎打開手掌比劃了一下，可到最后也只有一句“總之是比我們想的都大”。

    達奚盈盈遂雙手環抱胸前，輕笑一聲，道：“好吧，此事我或許都比你清楚?！?/br>
    “??？你如何能清楚？”

    “梨園之中，技藝了得，受太上皇青睞之人，俸祿之優厚比高官無異，賜宅第，其家四季給米。僅這一部分人就是不小的開支?！边_奚盈盈道，“殿下要裁撤梨園，首先自然不再發這些人的俸祿?？扇糇载撚?，民間誰能養得活這些名家？”

    “那怎么辦？”

    “故而你先得明白，殿下是讓你給那些地位低下、投靠無門的樂師、伶人們一條出路。至于那些名家，你負不起他們的盈虧，相反還得借他們的名氣來打開局面?！?/br>
    杜五郎聽懂了，問道：“讓名家只干活不拿錢，養活一整個攤子？”

    達奚盈盈不由抿嘴一笑，伸手彈了彈杜五郎的腦門，道：“看著笨，還蠻聰明的?！?/br>
    杜五郎不習慣這樣的調笑，連忙往后一躲。

    他以手蓋著額頭，道：“李龜年他們兄弟幾個我也見過，人家技藝高，都有傲氣，我怎有本事讓他們白干？”

    達奚盈盈道：“這些人最在意的是什么？名望地位而已，你請殿下每年保留一兩個官爵，再添些獎賞，便賜給當年名氣最旺的樂師，讓他們去搶、去爭，比的就是看誰最聽話?！?/br>
    杜五郎聽了，覺得她果然有心機，下意識地又往遠處挪了挪。

    達奚盈盈怕他沒有聽懂，還提醒道：“明白了嗎？只用一個人的優厚待遇，就能讓數十人聽話?！?/br>
    “明白了?！倍盼謇蛇B連點頭，接著又問道：“可是，靠那些樂師表演，真能收支平衡嗎？太上皇所費巨靡，樂師們奏的都是大雅之樂，民間豈有幾人花錢聽這些？”

    “殿下尚儉樸，開支不可與以往相比，至于收入，豈是靠賣藝的幾個小錢？”

    “那靠什么？”

    “我替你找幾個人，出了這筆錢便是?！?/br>
    杜五郎道：“你可別是從豐匯行掏，現在殿下監國，左藏庫也是他的私帑，伱若出了，可不就是從左邊掏改成了從右邊掏?！?/br>
    “放心吧?！边_奚盈盈道，“這錢可沒有人是白掏的?！?/br>
    她招招手，讓他附耳過去。

    杜五郎不太情愿，奈何氣場不如她，只好附耳過去聽。漸漸地，他眼睛一亮，終于恍然大悟。

    ***

    數日后，宣政殿。

    薛白正埋首案牘，卻有宦官上前來小聲稟道：“殿下，虢國夫人來了?！?/br>
    “這時候？”

    薛白第一反應以為到傍晚了，可抬頭一看，時間卻還是午后。楊玉瑤除了約他打馬球、狩獵，多數時候都是晚上來，以避人耳目。

    今日在白天忽然來訪，只怕是要來興師問罪的。

    薛白遂一本正經地看向面前的宦官，道：“她必是為朝廷禁止京中攀比之風一事而來，告訴她，我意已決，斷不姑息?！?/br>
    “喏?！?/br>
    不一會兒，宦官又回復道：“虢國夫人還帶了謝阿蠻來，稱一定要見到殿下，否則便不回去了?！?/br>
    “裁撤梨園一事亦是已成定局，再說也無用，讓她們回去?！?/br>
    如此兩次三番，旁人都知道了他們相見是為了正事，薛白才答應見楊玉瑤、謝阿蠻。不一會兒，兩人款款而來。

    甫一見面，楊玉瑤就以那雙美目含嗔帶怒地瞪向薛白，哼了一聲，道：“好你個負心薄幸的，掌權了第一件事，便是拿我開刀?！?/br>
    薛白先是揮退了殿中的侍者，方才道：“我正是沒有與瑤娘見外，才讓你為天下表率。把宅院改小些，樸素些?！?/br>
    “我有錢，宅院愛置多大便置多大?！睏钣瘳幰琅f不滿，推了薛白一把，道：“你莫不是厭棄了我？這般欺負人?！?/br>
    “是把你當成自己人?！?/br>
    薛白也沒有一味地哄著她，接著話鋒一轉，反問道：“莫非瑤娘與我的情義，只以利合，沒了奢豪大宅便就不行了？”

    “才不是?！睏钣瘳幱l惱他，道：“我怕的是你過河拆橋?！?/br>
    她徑直在薛白的位置上坐下來，身子一倚，目光轉向謝阿蠻，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來，道：“你呢？一肚子的委屈，還不快說？”

    今日，楊玉瑤是出門時正遇到謝阿蠻來訪，她也聽說薛白裁撤梨園，朝廷不再給樂師俸祿一事，便帶著謝阿蠻一道來興師問罪。

    但這“興師問罪”其實只是一個由頭。薛白的詔令頒發了許久，前些時日就讓她不可再像往日那般奢侈，哪會等到今天才發作。

    事實上，楊玉瑤是因此擔憂與薛白之間激情漸消，再一看謝阿蠻貌美婀娜、氣質可人，想到了以前曾想過把謝阿蠻嫁給薛白一事，遂將她帶著作為爭寵的助力。

    此時，謝阿蠻見楊玉瑤目光看來，卻是連忙朝著薛白萬福，道：“殿下，我沒有委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