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問出口，李亨自己很快也就想明白了。

    “軍中有些將領擔心他之所以愿意嫁女，是有心勾結回紇?！?/br>
    “無妨，只是你這般做，作用不大?！?/br>
    這日，說到了岳飛北伐，碩果累累，進軍朱仙鎮，與金軍對壘而陣，遣背嵬騎兵五百奮擊，大破金軍。于是河北豪杰紛紛來降，聚眾數萬人。

    “夠了，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辛云京！我看你就是想誣陷我，明知是離間之計，是陽謀，最好的辦法就是當沒看到……”

    “如今安慶緒敗退到相州，像不像金兀術在朱仙鎮敗逃之后？那，李光弼、郭子儀就可以比作是我們大唐的岳飛。此時是一鼓作氣平叛，還是再生事端，取決于長源兄了啊?！?/br>
    話到這里，仆固懷恩頓時殺氣騰騰地瞪向辛云京，差點要在這大殿下爆出粗口來。他一發作，頓時有不少原本就對他有些不滿的官員將領站出來。

    “當然是假的?！崩詈噙B忙安撫，道：“朕必然信仆固卿?！?/br>
    “我有位紅顏知己，她也是個道士?！毖Π椎?，“我以為我很擅長亂人道心，還想憑此技藝，讓長源兄助我一臂之力?！?/br>
    “仆固公一心要請回紇援兵，安知是何主意？”

    理由也很簡單，一旦退出關中，李亨的聲望與正統名義就要大減。那與李琮爭位也就不可能了，能做的也就是茍延殘喘，當一個流落異鄉的所謂皇帝。

    “是我失言了?！毖Π着e起了那碗李泌煮的抹茶湯，自罰一杯，道：“好苦?！?/br>
    他付出了足夠的忠誠，現在，他需要一點對他忠誠的回報。李俶只需要拿出不及他忠心的十分之一的誠意就夠了。在他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

    國事敗于當權者的短淺、懦弱與自私，比毀于法度崩壞、重積難返還要讓人憤慨。于是，李泌不自覺地養成了每天傍晚聽說書的習慣。

    李亨麾下的官員將領們對此多少是有些犯嘀咕的，可危急之際，誰也不會真的說出來。

    李亨正連連點頭，忽然，有一人出列道：“陛下，史思明南下，那便不得不考慮郭子儀的態度了?！?/br>
    “造反嗎？！”

    若不是緊急消息，也不會特意還送到這里來。薛白接過看了，臉色逐漸凝重。

    “不可！”仆固懷恩當即出口喝叱，道：“慶王不過是薛逆的傀儡，如何能向這種逆賊退讓？！今既已向回紇請援，長安必然先于我等支撐不住。再者，郭節帥忠心耿耿，絕不會背叛陛下！”

    “說得好啊?！毖Π椎溃骸罢f回那故事，長源兄覺得，岳飛是奉詔回師好，還是一意孤行、繼續北伐好？”

    “可李琮如何會答應？”

    李亨連忙讓宦官把兩員大將分開來，草草罷了小朝議，認為這件小事就到此結束了。

    “何意？”

    “雍王放心，卑職完全明白?！?/br>
    李泌搖了搖頭，自嘲地一笑。他是修行之人，自然比那些童子要淡定得多?？傻搅艘估镒鐾碚n時，那經書卻如何也看不下去，打坐也進入不了忘我的境界，總是不自覺地想起那個發生在宋代的故事。

    “天晚了，歇了吧?！崩舷壬溃骸敖袢盏臅颊f完了?！?/br>
    有人矢志報國，有人滿懷私心，有人忠耿直率，有人生性多疑。

    “辛將軍拿到一封信，想要遞呈圣人。仆固將軍不讓辛將軍遞呈，辛將軍偏遞呈，兩人便打起來了?！?/br>
    仆固懷恩擅自點兵要與辛云京開戰，此事往大了說是造反。他真的很難現在就當著李亨輕描淡寫地說這是對的。

    此前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原本還以為仆固懷恩的女兒是嫁給了沒前途的庶子。

    李泌搖頭道：“這話，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br>
    開門見山地說著，薛白在李泌對面坐下，自來熟地舀了一碗茶湯，道：“重創了回紇騎兵?！?/br>
    兩人沉默了片刻，換了個話題。

    郭子儀是一個忠于大唐，心懷公義之人。很有可能為了顧全大局而與李光弼聯合起來，先對付安慶緒、史思明。更有甚者，郭子儀還有倒向李琮的可能。

    “假的！”仆固懷恩當即打斷道：“陛下、殿下，這封信是假的，是薛白離間我們君臣的！”

    李泌馬上就問道：“仆固懷恩？”

    “沒有？”

    “嗯，忠王當時雖聽了我的建議，卻認為派兵北上太過興師動眾，因而使人去招撫史思明，許其歸義王之名。此舉，反而讓史思明豎立了威望?！?/br>
    當然，涇州現在兵力不足，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只能先向回紇求援，讓回紇因葉護的大敗而對薛逆同仇敵愾。

    道理他都明白，可這根本不是道理的事，而是他憑什么為了大局而放棄搏一搏的希望，回到長安去當一個牢囚？

    一時之間，小小的涇州城內匯聚了太多或心懷大志、或野心勃勃、或才華橫溢的人，他們因為戰敗而不得不擠在一起，想要克制、團結，共渡時艱，彼此的利益沖突卻無法消彌。

    果然，群臣紛紛憤慨，罵薛逆耽誤朝廷平叛。認為當今之計，唯有堅守涇州，等待時機一到，必可平定薛逆。

    “為何？”

    過了一會，薛白接過李泌寫的幾封信，看過之后十分滿意。

    “故意讓人說給我聽的?！崩蠲诘溃骸拔胰暨B這都猜不出，也不值得你拉攏了?！?/br>
    仆固懷恩轉頭看向李俶，道：“殿下，我的忠心，你信得過嗎？”

    “圣人，不好了！”

    可所談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爭論不出結果，到最后反而是越吵越兇。

    薛白問道：“如今葉護大敗，李亨必然要給回紇一個交代?！?/br>
    李亨目光看向說話之人，見是大將辛云京，問道：“依辛卿所見，當如何？”

    一直以來，仆固懷恩給的忠誠實在是過了，過猶不及，李俶有些回報不起了。

    “我與李亨說，是你在為我出謀劃策?！毖Π椎?，“先教他自亂陣腳?！?/br>
    李泌知道薛白就是故意的，不肯接招，云淡風輕地閉上眼睛打坐。

    但他想了想，回到公房卻是提起筆又親自寫了一封信給仆固懷恩。

    “陛下何不遣使于慶王，請慶王以大局為重，暫且罷兵。先對付范陽叛軍？如此，化被動為主動，還可贏得人心聲望?！?/br>
    李亨乍聽，以為是兩個人拳腳相向。然而聽到后面才知道，情況要嚴重得多。

    “耐心些，等它的回甘?！?/br>
    “臣知罪?！?/br>
    一眾童子不依，央著老先把故事說完，結果反而挨了叱罵，只好發出“噢”的失望聲音。

    李亨不肯看信，將信全都扣下，把那使者揮退。召過群臣，憂心忡忡，對史思明南下一事表示擔憂。

    “不談這些細節，我們只說你的心愿?！毖Π椎溃骸凹僭O沒有錢糧這回事，你希望他如何做？”

    好不容易等到次日傍晚，他煮著茶湯，坐在庭院中等著。果然等到童子們催促老先生說故事。

    “誰拉攏伱了，大可不必自以為是?！毖Π椎溃骸澳枪适率乔靶┠觌S口講給旁人聽的，長源兄也感興趣？”

    “給我?！?/br>
    說罷，他雙手遞上一封書信，道：“臣無意中得到這封書信，乃薛逆所書，寄給仆固……”

    不到半日，薛白就到了，他是剛從涇州戰場回來的。

    “仆固懷恩！”辛云京不甘示弱，也打斷道：“除了薛逆，郭子儀、李泌沒有私下給你遞信嗎？”

    “你什么意思？！”

    這次換作是仆固懷恩的長子仆固玚出使回紇，因為葉護已經被俘，薛白當然不可能放走葉護?；丶v可汗年老，不會親自出征，要派援兵，只能是仆固懷恩的女婿移地建率兵前來。

    辛云京的認罪態度極好，一見到李亨就拜倒，承認自己有罪，涕淚交加地說請陛下重罰。

    終于，還未等到仆固玚出使回紇歸來。一件小事，突然使得沖突爆發了出來。

    “非議？”

    “放心，陛下斷不會手足相殘?！?/br>
    李泌點點頭，便去拿了紙筆，一邊寫勸降信，一邊緩緩說起來。

    辛云京見此情況，為李俶解圍，大喝道：“仆固懷恩，你到現在還不知自己到底有何錯嗎？！”

    “正是?！毖Π椎溃骸罢埥涕L源兄，如何能策反仆固懷恩？這并不是要逼你出山，就只問一策，為的是保全更多的朔方軍精銳?！?/br>
    聽到這里，連李泌都為其十余年的艱辛救國而感慨，激動不已。

    李泌嘆道：“我寫封信相勸忠王、廣平王，但有兩點要求?！?/br>
    他們明知道眼下是緊要關頭，可有時恰恰就是這樣，越是不能內訌的時候，且眾人都知道得忍著，卻越是忍不住猜疑與爆發。

    李俶畢竟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在仆固懷恩、辛云京面前還是有面子的，去了許久，終于還是把二人帶了回來。

    “我們想招降李亨?！毖Π椎溃骸叭舸蛳氯?，我必然能擊敗李亨。問題是大唐拖不起了，且不說郭子儀、李光弼隔著太行山對峙，拖一天就是無數錢糧，萬一等到史思明興兵去救安慶緒，這仗又得打多久，一年，兩年，五年，八年？男兒大丈夫，該愿賭服輸。涇州一敗，李亨大勢已去，他再守著涇州、逃到靈武也不會有勝機，只會拖累大唐?？伤欢ú粫@么想，他會覺得他還有希望，我們得打碎他那虛假的希望才行，長源兄說呢？”

    “兩位將軍恐要點齊兵馬決戰……”

    ***

    涇州。

    “建炎南渡的故事，后續是什么？”李泌問道。

    “這封，你設法遞給仆固懷恩?！毖Π椎溃骸暗槐卣孀龀?，無意中遺失了它，使得旁人撿到，明白嗎？”

    李泌頗感失望，連著又等了兩日，始終沒能再聽到那老先生說岳飛。

    李泌還是睜開了眼，自覺地拿起消息看了，無奈地微微一嘆，道：“我曾向忠王獻策，先取范陽，因范陽是賊兵的巢xue，且賊頭不斷在把搶掠的錢糧運回范陽?！?/br>
    “詭辯無益?！崩蠲诘?，“你我心里清楚，此事，關鍵在于你的身世?！?/br>
    “誰是叛逆？守住了長安，擊敗并招降了范陽驍騎的皇長子、監國儲君是叛逆，準備劫掠長安的外虜反而成了大唐的救星不成？”

    “好吧，那就不談公事了，今日得閑，只敘私誼?！?/br>
    “死心吧，我斷不會為你出謀劃策?！?/br>
    他獨坐在那了，才撕開李泌的來信看起來，上面無非是勸他暫時退位回歸長安，言辭雖懇切，卻被李亨卷成一團拋在地上。

    “忠王請回紇援軍時，回紇可汗接連要求聯姻。除了敦煌王李承寀娶了回紇公主，忠王也嫁女給了回紇可汗，仆固懷恩也有兩個女兒和親嫁給了移地健?！?/br>
    辛云京道：“我亦與仆固將軍言明，我絲毫未相信薛逆所言?？蓪⑺时菹?，是臣子應有的本份，你不該試圖搶奪?！?/br>
    “今已依約殲滅葉護，使令婿可主回紇，稍減令媛塞北風霜之苦，全仆固公愛女之心，唯盼仆固公曉明大義?！?/br>
    “你這話就僭越了?！毖Π椎溃骸柏M是為我？是為在長安的大唐天子?！?/br>
    李泌道：“當時回紇可汗提出要求，忠王不好拒絕，宗室大臣又都推諉不前，或說逃出長安未帶兒女，或是不愿將女兒遠嫁，唯有仆固懷恩站了出來。此事他確是出于忠心，可后來反倒引起了不小的非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