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8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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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有嗎?” “那吏員不敢問,也記不清。倒是有一個的名字很特別他記住了,名叫獨孤問俗?!?/br> 薛白聽過這名字,那是顏嫣與他說的。 因此,他對獨孤問俗算是有些了解。 據崔氏當時給的情報分析,獨孤問俗與李史魚都曾是清正之臣,只是受到李林甫的迫好,最后流落到了范陽。 薛白沒能順利回到太原,這是計劃之外的變故,他卻在想,也許可以借此做得更多些。 若是能聯絡到安祿山幕府的核心人物,或許能對戰局有更大的影響。 此事并非毫無可能,他記得自己還有一條暗線楊齊宣埋在范陽官員中。 還知道獨孤問俗的打骨牌的愛好,或許可以試試。 正沉思著,有手下人匆匆跑了過來,道:“郎君,出事了?!?/br> “怎么?” 薛白擔心土門關已失守了,神色凝重起來。 “救郎君回來那個農婦,她……是小人沒能看好,請薛郎恕罪……郎君?” 薛白沒有聽完,當即起身往客房走去,哪怕動作牽動了身上的傷口。 推開門,有血緩緩流到了門檻處,鄧四娘喉嚨里插著一柄剪刀,已經咽氣了。 此事太過突兀,薛白原本一些對她的安排甚至都沒來得及說,他由此像是呆滯了一般站在那看了許久。 鄧四娘就是不愿接受一場兵亂帶給她的一切,她寧愿選擇去死,一點不留戀即將擁有的所謂富貴平安的生活。 至于薛白,他真的很希望能報答鄧四娘,希望告訴她自己真的是常山太守,不是騙她的。他可以親手給恩人安排出一個更好的未來,但他這個太守卻沒能保護住治下一個普通的農婦。 他一輩子求上進,卻從未像現在這樣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多么差勁的官。 他問自己,在這亂局之中,真正要保護的是什么? 若說安史之亂的爆發,有制度的腐朽、有矛盾的積累、有上位者的過失,以及各種各樣的原因。薛白愿意承認,他也是這場雪崩之中一片并不無辜的雪花。 薛白于是執手向地上的鄧四娘行了一禮,他痛定思痛,卻不能就此氣餒,還得繼續去收拾亂攤子。 第421章 慫恿 太原城,天兵軍大營。 李光弼走出糧倉,眉宇間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思慮之色,隨即有親兵上前稟道:“副帥,王難得來了?!?/br> 時隔沒幾日,王難得便再次來見,必然是有要事。李光弼遂吩咐直接將人帶到官廨。 王難得今日是獨自前來的,沒披甲,穿的襕袍,臂膀上壯闊的肌rou像是要把袍衫撐破,給人一種強大的侵略感。他入內匆匆執了一禮便問李光弼是否有地圖,然后“唰”地一下把地圖在桌案上鋪開。 “安祿山反了!遣先鋒田承嗣攻洛陽,兵馬當已至黃河北岸,其主力剛經過常山郡。我今日得到確切消息,叛軍李欽湊、高邈部正急攻土門關,關城包括雜役在內兵力不過千人,亟需支援?!?/br> “確切消息?如何得到的?” “薛白、李晟在土門關?!?/br> 王難得說得快,李光弼接受得也快,再細問了幾句,大概掌握了情況。 “我立即請王節帥稟奏朝廷?!?/br> “然后呢?” 李光弼正要轉身出去,卻被王難得一把拉住,他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道:“還有甚然后?我敷衍你不成?” 彼此同袍多年,王難得當知他不可能怠于職守,會立即想盡辦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亂局。當然,若讓他無視朝廷,完全依照王難得的心意擅自出兵,那確是強人所難了。 “我還想說一句話,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蓖蹼y得道:“圣人盲目信任安祿山,只怕不能很快有所決斷,我們……” 李光弼忽然皺眉,低聲質問道:“你最近怎么回事?你知道你有多少次‘指斥乘輿’了嗎?!” “什么是指斥乘輿?” “是殺頭的大罪!” “掉在地上的腦袋你我見得少嗎?我憑心而論,圣人就是糊涂了,釀出這等兵變,兩鎮精兵十余萬,浩浩蕩蕩南下,若不能迅速平叛,生靈涂炭即在眼前,我指斥乘輿又如何?” “清醒點!”李光弼叱道:“你在急什么?” “急著保家衛國?!蓖蹼y得道。 他當年在隴右于萬軍叢中奮死拼殺,槍挑吐蕃王子,把敵兵擋在重重山巒之外,若只為富貴,何必血染黃沙?從軍戍邊,首先是“保家衛國”四字。 這都是寫在唐詩里的志向。 李光弼卻察覺到了王難得必然還有事未說,問道:“你想過后果沒有?” “想過?!?/br> 王難得開口又是一句指斥乘輿之語,沉著嗓子,緩緩道:“我想,圣人也該擔些后果?!?/br> 這話換成旁人說,李光弼就已經要拔刀了。也就是王難得,他還繼續聽著。 “叛亂已起,哪怕平定了,圣人可愿下一封罪己詔?先帝兩即帝位、三讓天下,今圣人年旬花甲,安不能內禪退位?” 李光弼瞳孔微微收縮,一瞬間對面前的王難得感到有些陌生。 他不知這天下是怎么了,他到朔方,安思順非要拉攏他為女婿、隱揣異心。他到河北,昔日的戰友直接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更不必說安祿山已經叛了,天下由大治到大亂,仿佛只在一昔之間。 王難得等了一會兒,給了李光弼一個緩沖,也給了他一個拿下自己的時間,之后見他沒動靜,方才繼續說起來。 “你我縱橫沙場,何必聽命于王承業?一寄掛名之庸碌之輩爾,到時貽誤戰機。倒不如挾制他,號令河東兵馬。請奏朝廷,以太子為征討大元帥,我等輔佐太子平定叛亂,如此方可放手施為,何懼結果……” 不等王難得說完,李光弼一把扯過他的衣領,目光中滿是審視之意。 “這些話是誰告訴伱的?” “心聲?!蓖蹼y得道。 “你瞞不了我?!崩罟忮隼淅涞?,“若無旁人慫恿,你不是一個能有這些想法的人,這些說辭也不是你能編出來的?!?/br> 王難得于是住口不言。 他不懼于因為指斥乘輿受罪于李光弼,卻不愿出賣旁人。 但若是不將這些底牌拋出,似乎難以勸動李光弼。 “說吧?!崩罟忮錾裆?,道:“這段時日以來,那些人是怎么在背后蠱惑你的……” 正此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副帥,王節帥請你過府一敘?!?/br> “何事?!” “王節帥說是,蔡希德押來契丹俘虜,解釋雁門關一事?!?/br> 李光弼聞言,當即與王難得對視一眼。 “又一路叛軍來了?!蓖蹼y得慫恿道:“下決心吧,形勢急迫,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br> *** 常山郡,內丘縣。 一隊兵馬押送著輜重抵達了縣城外的營地。楊齊宣翻身下馬,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心中思量著一個主意。 他隨軍奔波已經許久了,實在是想放松放松,于是等軍務談定,他便召過一個縣吏,低聲問了一句。 “城中可有妓家?” 那縣吏很明顯地愣了愣,以驚訝的眼神打量了楊齊宣一眼。 楊齊宣被這眼神嚇了一跳,心中直覺這小吏竟是知道他是安守忠的女婿一般。 “你……看我做甚?我替同僚們打聽的?!?/br> “將軍真是好精力,城中有妓家,小人帶將軍去?” 楊齊宣才知原來對方是驚訝于他鞍馬勞頓之后還有這樣的精力,且他還是初次聽人喚他“將軍”,知對方并未認出他來,放心不少。 “那便去吧,我換身衣服?!?/br> 一路進了縣城,進了南市,七拐八繞,終于走進了一家頗為素雅的小院。 只看庭院擺設,倒看不出是做皮rou營生的。由此,楊齊宣反而萬分期待起來,他就喜歡那種良家婦人的溫柔如水,與他兩任妻子相反就最好。 院子看起來小,其中庭院卻是一重又一重,他終于被領到一間屋舍中,只見里面擺著個大浴桶,桶中的水還騰著熱氣,灑著花瓣。 楊齊宣沒想到在河北小城還有如此格調,興沖沖褪了衣裳沐浴在桶中,閉著眼小憩。 身后有輕微腳步聲傳來,他只當是妓家來了,懷著憧憬的心情睜開眼…… 一柄匕首已抵到了他的脖頸后方。 “???” 楊齊宣不及轉頭,只見有下人撤掉了屏風,有一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屏風后。 他頓時驚訝地瞪大了眼,呼道:“你?你怎么會在此?不是在土門關?” 薛白根本不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道:“我忽然想到初次見楊釗時的情形,他也像你一樣急著嫖娼,輕易就被找到了弱點?!?/br> “弱點?” 楊齊宣低頭看向桶中,陷入了沉默。 “但楊釗如今貴為右相了?!毖Π椎溃骸澳隳??打算在叛軍中混個高位?” 說心里話,楊齊宣近來也很糾結,一方面也偶爾想起在長安的兒女,甚至前妻,加上被薛白拿著把柄,不得不成為其眼線;另一方面,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心理壓力,真希望自己是純粹的叛軍一份子。 他嘴上卻是不會承認的,賠笑道:“我沒有,我記著要為你做事,你想知道什么,問便是了,不必如此,真不必如此?!?/br> 薛白的手指在膝蓋上微微摩挲著,做著最后的思量,緩緩道:“我要你出賣我?!?/br> “這里有份名單,你需要對名單上的人說不同的話,現在背下來……” *** 次日,正忙于糧草調配的獨孤問俗收到了一封拜帖,打開看后,微微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