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7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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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薛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 必然是安祿山已經到了代州,出其不意地取代了韓休琳,才有可能把兵馬從南面調動到雁門關來。 至于北面的契丹軍,薛直早就猜到那是安祿山聯合了契丹人,并派橫野軍引他們來攻。 *** “安……安祿山……反了!”薛直大吼。 但那一箭傷到了他的肺腑,讓他說不出話來。他只好勉強支起身來,艱難地往石階上奔去。 箭矢不停向他射來,與此同時,反軍也已殺上了石階,混亂中,有人沖上前護住他。 “將軍!” 薛直倉促一看,只見是燕惟岳,他連忙道:“安祿山反……你帶人去……云中守捉?!?/br> “將軍,我們走?!?/br> 燕惟岳四下一看,雁門關前后都已被夾擊包圍了。 他唯有寄望于借著夜色深沉,看能否帶著薛直從東、西那險峻的山上離開。 “薛嵩,你擅攀爬,你來拖著將軍?!?/br> “別管我?!毖χ苯吡Υ叽俚溃骸案嬖V王難得……找朔方……郭子儀,走……這是軍令!” 他說著,他伸手入懷,好不容易才用那滿是鮮血的手摸索出一封信紙來。 那是薛白寫給燕惟岳的詩,他知道燕惟岳愛詩,他一定不能奪人所好。原本就沒想留下的,但沒想到,這么快就要敗亡了。 “拿著?!?/br> 薛直手一推,推開燕惟岳,走向城頭上的士卒們,想要組織起防御。 今日旁人能逃,他薛直一定是不能逃的。 因為他阿翁是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貴,他阿爺是屢破突厥、吐蕃的薛訥,他繼承了父祖的姓氏,便絕不敢辱沒。 咳了兩口血之后,薛直用最后的力氣喊道:“兒郎們!隨我殺敵!” 這是他阿爺薛訥每次出征時都會喊的話。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蘊藏的是薛家爺孫父子三代人對大唐的忠誠、對士卒的體恤。 而在這次,薛直想要用來激勵士卒們的話還有更多。 他想到了大唐對薛家的恩榮,在心中喃喃了一句詩。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br> *** “殺絕!” 回應薛直的是反軍兇狠的吼聲。 反軍人多勢眾,如潮水一般拍打著這雄偉的關城。 是役,守軍力戰不敵,血灑雁門…… 第403章 還沒反 初春的積雪還來不及融化,已被熱血潑灑、被軍靴來回踩踏成了雪水,混著泥濘,狼藉不堪。 戍戎邊關多年的唐軍將士們成了一個個冰冷的尸體,如麻袋一般被丟到雁門外關,堆積成了一座小山,偶爾有未死者發出呻吟,范陽驍卒便利落地補上一刀。 沉悶的“噗”聲點綴著遼闊的景色,有時也有雁鳴聲與之應和。 天空中大雁還在盤旋,冷不丁有利箭射去,將它射落下來。 射箭的是個瘦小彪悍的漢子,騎在一匹沒有鞍的矮馬上。他眼睛細小銳利,鷹鉤鼻直挺挺的,頭發留在顱后、扎成辮子,系著金線垂肩,插著鳥尾作為裝飾,脖頸上載著一圈由獸牙制成的項鏈。 這是一個黑水靺鞨人,他名叫兀兒。 黑水靺鞨人非常擅于射箭,因此,安祿山每年都會挑選十余個黑水靺鞨作為禮物送到長安獻給圣人,稱為“射生手”,但所有這些年供奉在長安的射生手,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兀兒。 有范陽驍卒策馬奔上前,拾起了那只被射落的大雁,驚訝地大喊了出來。 “射中雁的眼睛了!” 軍中登時響起了一片贊譽之聲。 兀兒恍若未聞,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也許是因為他聽不懂他們說話吧。他只是仔仔細細地收了弓,把他的那支箭要了回來,策馬到何千年面前討賞。 在他身后,天空中傳來了另一只大雁的悲鳴,那大雁眼見伴侶被射落,盤旋了兩圈,忽然俯沖而下,一頭撞死在了山石之上。 這場景讓許多范陽驍卒們感到了悲傷,可笑的是,昨夜死了上千人,他們都無動于衷。 柴禾砍來,搭在了尸山邊,火光燃起,很快襲卷向那些尸體,一陣烤rou的氣息彌漫開來,黑煙沖天。 北飛的雁群見了,遠遠避開了這里。 雁門關城頭上,高尚閉上眼,轉了個身,不再去看那燒尸體的場面。 “怎么?”嚴莊笑問道,“不忍嗎?” “我不喜歡見到火光?!备呱械?。 他把臉上的面罩摘了下來,露出那張猙獰的臉,像是故意惡心嚴莊一般。 嚴莊卻還能開得了玩笑,道:“沒關系,他們燒得比你徹底些?!?/br> 說話間有信使趕到了,來的卻是當年與嚴莊一同進入安祿山幕下的平洌。 “看來,你們拿下雁門關了?!?/br> “如你所見?!?/br> 平洌問道:“府君問你,不會有殘部逃出去吧?” 嚴莊下意識地往東面的雁門山方向看了一眼,因昨夜里其實是有一隊人逃入險峻的山地間了??伤樕蠀s顯出篤定自若的笑容,道:“沒有?!?/br> 平洌點點頭,強調了安祿山的意思,道:“府君還沒有做好舉兵的準備,這次是河東節度使韓休琳疏于防備,使契丹人占據了雁門關。幸而府君及時趕來,驅退了契丹人?!?/br> “放心吧?!?/br> 嚴莊應著,轉頭與高尚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對安祿山這小心提防朝廷起疑的態度有些不以為然。 高尚嘴角甚至泛起一絲譏誚之意,道:“整個范陽都支持府君舉兵,一呼百應,還需要什么準備?” “是啊?!眹狼f攬過平洌的肩,感慨道:“依我看,府君太高估唐廷了。你我當年也曾赴長安應試,見過唾壺楊國忠,這樣的人也能當宰相,府君對長安何懼之有?” “我當然明白這些道理,可得說服府君才行,今日我只管帶話?!逼戒5溃骸胺蛾栠f來了消息,府君問你們如何處置?!?/br> 安祿山麾下自然還有許多別的謀士,需要特意來問嚴莊、高尚二人,可見這樁事頗重要。 “先說一個好消息?!逼戒5?,“圣人下了召,加銜府君為尚書左仆射,留鎮范陽?!?/br> 這當然是個莫大的恩寵,李隆基表達了對安祿山的信任。 然而,這種懷柔沒有換來嚴莊、高尚的感激,也沒有打消他們造反的念頭,換來的只是更多的譏誚。 “果然?!备呱械?,“皇帝老兒還是害怕府君?!?/br> “想召又不敢召,徒增笑柄罷了?!?/br> 都說當今圣人英明神武,可這位圣人分明心存猜疑卻還要裝作無比信任的心思已被他們看得明明白白,自然只有鄙夷。 嘲笑了一番之后,高尚道:“雖說加了個不值錢的官職,可府君還是得去太原的?!?/br> “不錯,旨意到時,府君早已經動身了?!眹狼f道,“否則朝堂上豈非要彈劾府君擁兵自重?” 兩人顯然是對河東志在必得,這次哪怕失去朝廷的信任,也要強取河東。 平洌一聽就明白了,道:“我會將你們的意思轉達給府君?!?/br> “這不僅是我們的意思,也是整個河東的意思?!?/br> “對了,還有一事?!逼戒5?,“朝廷出了任命,遷薛白為常山郡太守?!?/br> “誰?” 高尚很敏感,下意識地警覺起來,像是一只聽到了猛獸腳步聲的兔子,豎起了長長的耳朵。 “就是那個薛白?!逼戒5?,“想當年我在長安應試,他還只是個白身,如今已做到一方太守了?!?/br> 說著,他留意到高尚那滿是燒痕的臉上神色可怕,停下了話頭。 嚴莊道:“常山太守裴玉書前陣子因窩藏李白被罷免了,新的人選還未定下,府君忙著動身往太原。被朝廷趁機安插了這樣一個角色進來?!?/br> “呵,明面上加銜尚書左仆射,背地里遣人來掣肘,這就是圣人的信賴?!?/br> 若說方才還只是嘲諷,此時對于圣人加官一事則是記恨了。 三人之中,高尚對薛白最是在意,沉著臉,喃喃道:“薛白如今到哪了?” *** 過了兩日,范陽軍完全控制了雁門關,事情進展得可謂是很順利,但美中不足的是,還有一小隊雁門守軍往西北方向逃竄了。 無非是派騎兵去追剿罷了。 之后,留下蔡希德鎮守著雁門關,安守忠帶著諸將前往代州,準備合兵前往太原。 代州都督府內,地磚上的血跡還未擦拭干凈。 從雁門回來的諸將抵達時,卻聽說安祿山正坐在那發脾氣,具體也不說是何原因,但因這突如其來的暴怒,安祿山已經處死了不少人。 “讓我先見見府君?!备呱械?。 他是跟隨安祿山多年的心腹了,當年作為掌書記時就常常出入安祿山的寢室。有時說著話,安祿山聽著睡著了,高尚也不敢叫醒安祿山,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等著,哪怕等一個通宵,因此,兩人之間另有一份情誼。 此時步入堂中,只見地上橫著一具尸體,是一個大夫。 安祿山手提著一把刀,正怒容滿面地站在那。他太過肥胖,光是站著都顯得很累。 “不知府君因何發怒?” “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