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6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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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官不假,但首先我是我。若一定要理由,那就是……因為他們是你的家人?!毖Π卓聪蚶铗v空,問道:“為了你,這理由夠了嗎?” 這是近乎告白的話,使她不由錯愕。 她一直以為,他在官場做事需要一個有利可圖的理由的,因為對兩人之間的情義沒有信心,畢竟他曾不愿娶她。 此時她才發現,兩人的情義于他也很重要。 腦中不由浮現起彼此曾有過幾次擁抱,她無意識地上前一步,抬了把手。 對視的目光沒有移開,兩人有了一個久違的擁抱。 “其實,我沒想過能改變什么事,只是想盡力做些什么,求一個心安罷了?!?/br> “嗯?!毖Π椎溃骸澳阋呀洷M力了,剩下的交給我吧?!?/br> “可以嗎?” “有我在?!?/br> 這一句話,李騰空頓覺肩上的重負松了下來,她把頭埋進薛白懷里,終于狠狠地哭了出來。 像是過去許多年忍下來的淚水,要在今日一次流干;像是心里最堅硬的殼由此忽然碎掉了,將最柔軟的部分交給了他。 什么修道之心,什么出塵之態,盡數被她拋開,她放肆與薛白訴說著她的心里話。 “我早就知道阿爺那般行事要落得這個結果……可怎么勸他們也不聽……” 說過了家事,她甚至還埋怨了他。 “還有你,一走就是那么久,音訊也無……昨日好不容易回來了,一句話也未與我說……” 薛白沒想到她這樣清高之人也會有這樣的小女兒之態。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道:“我忍著的,實則很想過去抱抱你,再問誰敢把你欺負成那樣,給他們一個耳光,但忍著了,不敢與你說話。我太懦弱了?!?/br> “我更懦弱?!崩铗v空用力緊緊抱住他,“我也是忍著,很久以來一直忍一直忍,其實我……” 她沒有再說下去,她的心意已盡在不言中了。 第365章 獻俘 四月初,長安城議論最多的事是范陽、劍南兩大節度獻俘之事,有人想看那個敢于背叛大唐的閣羅鳳會是何下場,也有人想看胡兒又會獻哪些奇珍異獸來。 李林甫謀反一案原本正辦到如火如荼之際,卻忽然中止,楊齊宣錯失抱得美人歸的機會,難免氣惱。 沒多久,他更是聽聞薛白把李騰空接回家中,氣惱遂成了怨恨,每在家中暗罵薛白總是多管閑事,無怪乎朝中人人對他生厭。 可要說如何應對,他能做的只有去找楊國忠,設法挑唆楊國忠出手。 “右相,薛白一回朝就敢與你作對,目中無人,早晚要養成心腹大患?!?/br> 近來楊國忠正因風光被安祿山搶了而煩著,聞言反而審視了他幾眼。 “本相問你,既吩咐你放過李十七娘,為何那日還要押她到少府監?” 楊齊宣欺上瞞下有一手,早就想好了說辭,故作驚訝道:“此事我交代那幾個吏員,該是他們覺得先放一人不妥,打算到少府監再放,好推卸責任吧?” 這是官場常有之事,楊國忠習以為常,懶得再追究。 至于對薛白,他亦有所不滿,但李林甫這個死人的案子沒觸到核心利益,還不足以讓雙方反目。彼此往后還有合力對付安祿山的機會。 他遂道:“本相不是索斗雞那般小心眼,伱在此進讒言無用,管好自己就行?!?/br> 楊齊宣好生失望,想來想去,只能想到一個粗糙的辦法——直接擄了李季蘭、李騰空。 事情進展到了眼下這個地步,假如她們失蹤,旁人必然懷疑是薛白做了什么。 想到自己坐擁二美,予取予求,他心頭一熱,愈覺得這粗糙的辦法也十分可行。 偏是冤家路窄,還未來得及出手,就在次日,他到中書門下省視事,遇到了薛白。 諫議大夫專掌諫諍、議論朝廷得失,隸屬門下??;而中書舍人掌傳宣詔命,隸屬中書省。巧的是,中書門下合并在一個衙署務公。 故而,楊齊宣與薛白往后大概要常常相見了。 他完全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這日清晨才進衙署,竟見到薛白在前院支了一張桌案,正站在桌案后磨墨,像是要在衙署當個收禮金的門房。 乍見之下,楊齊宣嚇了一跳,連忙偏過頭打算避開。 周圍人來人往,本不容易被留意到,但薛白偏偏就是喊了他一句。 “楊齊宣?!?/br> 楊齊宣聞言,身子一僵,深吸了兩口氣,提醒自己不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得要冷靜應對。 等他再回過頭,已擺出了笑臉。 “原來是薛郎,如今是薛舍人了,今日來上衙可見過左相了?我領你過去?” 他自覺比薛白要有風度得多。身為朝廷重臣,哪怕是殺父仇人當面也該維持禮儀,豈好像薛白方才那樣直呼其名? 但薛白依舊板著臉,居高臨下地招招手,讓他上前,道:“問你幾句話?!?/br> 楊齊宣有些莫名其妙,道:“薛郎請問便是?!?/br> “你指證李林甫與李獻忠共謀造反,可有證據?” “這……”楊齊宣一皺眉,道:“此為機密大事,你只怕不宜多問吧?” 薛白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小卷軸,淡淡道:“圣人遣我問詢此案,旨意在此,現在我例行公事,請你配合?!?/br> 他這說辭倒是鮮新,偏以那嚴肅的語氣說出來,讓人不自覺地感到一股威嚴。 周圍官員來往,不時往這邊瞥上一眼,皆見了這場景。 楊齊宣氣勢被壓,心中郁悶,只能應道:“證據是安祿山遞交給朝廷的那些?!?/br> “哪些?” “一些公文、輿圖、書信之類?!?/br> “你如何得知?” “我曾經是李林甫的女婿,曾經?!睏铨R宣又強調了一句,撇清關系,才道:“偶然間,我碰巧聽到他們秘謀,李林甫說他獨掌大權,讓李獻忠在邊鎮積蓄實力,往后大事可期?!?/br> “哪年哪月哪日,在何處碰巧聽到?” “天寶九載正月十九,李獻忠回朝之際。我是在偃月堂聽到的,哦,他們還約為父子?!?/br> “正月十九?!毖Π滓恢痹谔峁P記錄,又問道:“是何天氣?” 楊齊宣終于有些不耐了,道:“你這是何意?我還能做偽證不成?” “據李十一娘所說,九載正月十九,你與她一起去了曲江游玩了一整天?!?/br> “那是她為了洗刷罪名胡說的?!?/br> 薛白語氣冷峻,道:“再問你一遍,那日是何天氣?” 這次,楊齊宣毫不猶豫應道:“晴天?!?/br> “是嗎?” 薛白分明是狀元出身,但審迅起人來,反而更像是刑名老手。 此時短短兩個字,莫名就讓楊齊宣不安起來。 楊齊宣想起來了,上元節前后,他確實是陪著李十一娘去了曲江,沒甚意思,他在車篷里睡了半個下午。 但不記得那日是正月十九,還是正月二十了,好像那幾天有一天是陰天。 一念至此,他猛地心一緊,暗忖薛白該不會是在詐自己吧? 他目光打量著薛白,只見那張讓人討厭的俊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表情。 “我不記得了?!睏铨R宣愈發不耐。 薛白繼續問道:“李十一娘說,與李林甫密謀的不是李獻忠,而是安祿山,這與你的說法相左。你怎么說?” 楊齊宣干脆俯身過去,用手握住薛白的筆,低聲道:“你能不明白嗎?若說安祿山造反,圣人不可能信的?,F在的情況,是李獻忠已經叛逃了!” “這就是說,你承認做了偽證了?” “我沒有?!睏铨R宣道:“你想知道什么,自去問右相?!?/br> 薛白放開了被他握住的毛筆,又拿了一支,蘸了墨水,竟是用漂亮的字跡把楊齊宣這句話也原原本本地記下來。 這一舉動看得楊齊宣目瞪口呆。 “你!” 他伸手要奪薛白的冊子。 薛白一把格開他的手,道:“還有一個說法,你是愛慕李十七娘,遂作偽證陷害李家,以達到休妻并贖買李十七娘的目的,是嗎?” “哈?!睏铨R宣譏道:“原來是為此,你因此針對我,是嗎?!” 薛白不答,也不再記錄,放下了筆,冷冷盯著他。 楊齊宣愈怒,道:“你揣著圣旨,說要辦案。實則還是為了兒女私情。但我告訴你,我不怕你,別在我面前狐假虎威,你拿我沒辦法?!?/br> 他決定得先把事情定性下來,事情的性質一旦定了,就沒人能追究他誣陷李林甫的事。 于是,他往官廨外走了幾步,故意提高了聲音,嚷道:“薛白!你別給我裝出一副在辦案的樣子,你為了一個女人構陷朝廷重臣,你可笑至……” “嘭!” 楊齊宣萬萬沒想到的是,他話才說到一半,薛白突然撲了上來,直接重重一拳砸在了他臉上。 臉上劇痛,他被打得摔在地上,嘴里一酸,有了奇怪的異物感。 “你敢打……你,你打落了我的牙……” 他再開口說話,滿嘴都是血,聲音也漏了風。 薛白一邊揉著手腕,走上前,提起楊齊宣的衣領,又是一拳。 “嘭!” 這一拳打斷了楊齊宣的鼻梁。 “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