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68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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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丙眼尖,留意到了在一旁掃地的娜蘭貞,止住兄弟的議論,高聲道:“掃帚都掃禿了,地還沒掃干凈?!?/br> 他雖沒明確表明是說誰,被說的人自然知道。 “師父還不死心,想要回長安?”娜蘭貞公主脾氣不改,干脆丟開掃帚,上前問道:“長安有哪里好?為何不留在云南?” 刁氏兄弟對視了一眼,懶得回答她這個問題。長安哪里好?長安可比南詔好太多了! 娜蘭貞能感受到他們的不屑,卻萬分不解。薛白分明跟她說過想要當平西王,此事她深思熟慮過,最終決定支持他,只要條件允許,她會說服贊普,讓薛白代替閣羅鳳。 成為一方諸侯,豈非比回長安當唯唯喏喏的臣子好? “今日來的是什么消息?”見刁氏兄弟不答,娜蘭貞又問道。 “別瞎打聽!去把郎君的衣服洗了?!?/br> 刁氏兄弟嘴嚴得很,一向是什么都不說的,有時候反而是從薛白口中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因此,到了夜里,薛白從崔光遠處回來,娜蘭貞便捧著一疊衣服,敲響了薛白的屋門。 她習慣性地在進門前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大局為重,把心中的怨恨壓下去。 “師父,你的衣服洗好了?!?/br> “嗯?!?/br> 薛白正抱著雙臂站在窗邊看月亮,手里拿著一張信紙。 娜蘭貞把衣服放在榻上,目光往那紙上偷瞧去。她如今已識得絕大部分的漢字,可惜,夜色太黑,看不清紙上的內容。 她眼珠一轉,把疊好的衣服提起來,問道:“衣服掛起來嗎?” 薛白回過頭一看,正見到那襕袍袖子的接縫處已破了一個大洞,遂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 “啊?!蹦忍m貞有些窘迫,“我來縫?!?/br> 她順勢便坐下,從懷里掏出針錢來,對著月光縫衣服。 這般坐著,總是要閑聊的,她遂問道:“師父,你的封賞下來了?是留在云南還是回長安?” “回長安?!?/br> “可你不是問我,吐蕃是否愿意換一個云南王來扶持?” “和伱說笑的?!毖Π纂S口應道,折好手中的信,收好。 娜蘭貞不由感到一陣失望。 一開始,她決定支持薛白還有些不情不愿、勉勉強強;之后常想著這事,漸漸發現這是她最好的出路了;到如今薛白有了更好的選擇,反而是她無法放棄那“云南王”的計劃,幾乎成了執念。 “你除掉崔光遠,謀云南太守,不難吧?”她試探著問道,“就像你最近說的,云南耕地還少,要讓百姓過好,通商是最好的辦法,你當了云南太守,就可以和吐蕃通商啊,此事我想過,能成的?!?/br> 薛白笑而不答,一副沒把她說的話當真的樣子。 娜蘭貞終究是經驗不足,遠沒有他那么沉得住氣,不由焦急起來。 “為什么更想回長安?你說啊,我真的有辦法勸吐蕃支持你自立?!?/br> 薛白目光落在她縫補的衣袍上,只見衣袍被她補得更慘不忍睹了,他不由想到了顏嫣給他繡的那只丑兮兮的小猴子。 要回長安的理由有很多,他沒必要與娜蘭貞解釋,于是隨意拾了一個理由打發她。 “我就是想回去?!?/br> “可……” “還輪不到你這個俘虜說話,去吧?!?/br> 娜蘭貞無可奈何,只好轉身往外退。她心有不甘,思來想去,走到門邊時忽然回過頭,目光緊緊盯著薛白。 “如果,如果你決定留下謀奪云南,我,我嫁給你,也不是不行的?!?/br> 說出這句話,娜蘭貞攥緊了手,認為自己真的是非常盡力了。 然而,屋外卻爆出了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br> 娜蘭貞一愣,跑出屋門一看,只見刁氏兄弟正站在廊下,笑得前仰后合。 “你們站在這做甚?” “難道還讓你這俘虜單獨與郎君待著嗎?” “笑什么笑,別笑了?!?/br> “哈哈哈,想嫁我們郎君的多了,長安城那么多溫柔漂亮的小娘子。郎君為何要娶你這個讓人討厭的吐蕃小娘子?” “別說了!” 娜蘭貞沒想到好不容易說出口的一句話能讓旁人聽到,又羞又惱,只好氣沖沖地跑掉了。 但過了兩日,她還是打探到了,薛白被遷為中書舍人,在準備起行回長安了。對此,她忍不住酸了兩句。 “師父前些日子就在謀劃回長安,可根本沒用什么計謀,只是運氣好被調回去了吧?” 薛白竟真有心要教她,遂反問道:“你覺得我為何會被調回去?” 娜蘭貞竟還真的有所了解,道:“李林甫死了,楊國忠為了對付政敵,想起了師父??扇绻盍指]死呢?所以說師父是運氣?!?/br> “不是楊國忠?!毖Π讚u了搖頭,道:“我從來不會只做一手準備……” *** 長安,皇城,中書外省。 一把紅木大椅被搬進了官廨,擺好,待這些做粗活的仆役們退下去,女婢們連忙上前,把地板重新擦洗了一遍,鋪上厚厚的地毯。 “快些,右相馬上要到了?!?/br> 官廨內才拾掇停當,一行人已轉過了長廊,擁簇著新官上任的楊國忠而來。 吏部侍郎苗晉卿匆匆趕來,捧著一疊公文,忙不迭擺在案上,回過身,當即行禮,喚道:“右相?!?/br> “嗯?!?/br> 楊國忠淡淡應了,在主座坐下,斜眼環顧了這官廨一眼,勉強還算滿意。 他慢悠悠地飲了一口茶,環顧了堂內諸人一眼,道:“本相任事以來,需理順的也都理順了,該做事了?!?/br> 諸官員靜待下文,等著聽右相吩咐要做什么國家大事。 卻見楊國忠沉吟半晌,開口道:“排一出戲來,找個大胖子演安祿山,就演他在朱雀大街上遇到太子,叫嚷‘不知太子為何物’。讓這胖子對著太子扭腚,越滑稽越好,百姓愛看?!?/br> “這……” 諸官員皆感荒唐,不知所以,只好面面相覷。 “右相,如此是否有損朝廷威嚴?” “讓你們辦就辦!”楊國忠不悅道,“這點小事,有何好推托的?!” “喏?!?/br> 立即有官員反應過來,楊國忠這是故意要得罪東宮。上任之后突然間擺出這種與東宮為難的姿態來,顯然是因為右相最重要的職責之一就是制衡東宮,讓圣人高枕無憂。 事雖小,眾人應承下來就是一種表態,如今參與了譏嘲東宮,便是下決心與東宮為敵了。 等了一會兒,見無人敢反對,楊國忠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說起下一樁事。 “王忠嗣到何處了?” “到了梁州,據說是病了,留下養病?!?/br> “讓御史彈劾他?!睏顕蚁确愿懒艘痪?,之后才沉吟著想罪名,緩緩道:“他恃功自傲,目無君上,心懷怨懟?!?/br> “喏?!?/br> 這次諸官員們應喏得很快,他們都知道楊國忠為了表示對付東宮的決心,展示能夠對付東宮的實力,那就必須除掉王忠嗣。 事關坐穩相位,絕無退路。 之后,又罷免了幾個親近東宮的官員,楊國忠揣摩著如此該足夠表態了,方才拿起案上的公文看起來。 他任相以來,先忙著收服黨羽,又cao持了財賦之事,還開始對付東宮,到如今才有時間審理具體的事務。 “這是南詔一戰最后一批有功官員的封賞,請右相過目?!泵鐣x卿見楊國忠拿起了公文,連忙提醒了一句,笑道:“都是依右相的意思辦的?!?/br> “不錯?!?/br> 楊國忠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應了,正要放下公文。 忽然,他眉頭一皺,伸出手,在一列字上抹了抹,仿佛在確認自己是否看錯了。 “為何把薛白調為中書舍人?!” 楊國忠有些惱怒。 他當上右相,就得為圣人壓制太子,就得除掉東宮一系中最有威脅的人,那就是王忠嗣。 雖然此前薛白一度消除了王忠嗣在圣人心里的不好印象,但這次,鮮于仲通私下里其實向楊國忠稟報了一些事,讓楊國忠堅決對王忠嗣下手,當投名狀。 這種時候,如何能把薛白調回來? 苗晉卿卻是一愣,詫異道:“可這……不是右相你的意思嗎?” “本相何時這般說過?!”楊國忠大怒,抬手一指,叱道:“苗晉卿,你是當我這宰相易欺嗎?” “可,中書門下的文書……” 苗晉卿還待解釋,忽想到一事,轉頭四顧,環視著堂中的官員們。 他想到中書門下其實不止楊國忠一人能下發公文,還有陳希烈。 然而,陳希烈此時并不在堂上。 *** 陳希烈今日又去了李林甫的墓地,在墳前上了幾柱香。 而他祭奠的,實則是他逝去的光陰,那些年他身為左相,卻只能在李林甫的強權之下唯唯諾諾,一事無成。 好在,一切如他計劃,他終于熬走了李林甫,到了可以大展拳腳的時候。 今日與他一道去拜祭的還有楊齊宣夫婦,上了香,陳希烈坐上馬車,唏噓道:“我聽聞,右相卒后,唾壺在家中大擺宴席,歡飲達旦啊?!?/br> 李十一娘微微冷笑,道:“我阿爺仙逝當日,卻是我到得遲了。讓唾壺花言巧語,哄騙了我阿爺,實則此人口蜜腹劍,不堪為宰相?!?/br> “是啊?!标愊A业溃骸拔衣犅勊抵羞€在追查阿布思叛亂之事,似乎有意把此事引向右相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