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王忠嗣病了，太池宴他不去?！?/br>
    “何??？”

    “背疽?！?/br>
    李林甫點點頭，道：“可?！?/br>
    薛白道：“但在王忠嗣病之前，朝廷得先任命他為劍南節度使。等他病時，鮮于仲通依舊任節度副使，秣馬厲兵?！?/br>
    “他推舉何人接替河東節度使？”

    “韓休琳?！?/br>
    李林甫想了想，道：“韓休琳雖名望不顯，資歷卻深厚，曾隨信安王李祎征討突厥。由他暫代河東，雜胡暫不得染指，李祎雖死，在軍中威望猶深啊?！?/br>
    李岫遂問道：“如此，臺省的文書，孩兒便批復了？”

    “可?！崩盍指﹄m不放心，也只能交代給他們辦了。

    無非是配合王忠嗣，表面稱病，暗中調兵遣將，之后出其不意，如高仙芝一般神兵天降，破太和城，擒閣羅鳳。

    到時，史書上必會記為王忠嗣病中破敵，一樁佳話。

    若是他的病也是假的，暗中剪除政敵，那就好了。

    薛白趁機道：“王忠嗣想要調用一些舊將，他擬了一份名單?！?/br>
    “十郎?！崩盍指Φ溃骸澳阕屑殞徱槐??！?/br>
    “孩兒明白?！?/br>
    薛白道：“還有一事，萬年縣令馮用之因功升遷了，人選，我想舉薦杜位?！?/br>
    李林甫搖了搖頭，道：“要對付東宮，又不能與雜胡一心，得拉攏信安王李祎的舊部。李祎的長子襲了爵，但他有個三子，才干出眾，叫……叫李……”

    “李峴?！崩钺稇溃骸袄顛s，信安王第三子，字延鑒。起家左驍衛兵曹，遷太子舍人、鴻臚丞、河南府士曹，現任高陵令?！?/br>
    “為父記得，要伱多嘴?！?/br>
    李岫一愣，行禮道：“孩兒知錯?！?/br>
    李林甫搖了搖頭，也不知到底是不滿意李岫哪里。

    “右相對十郎苛刻了，十郎為人至孝，溫良恭謹，目光長遠?！毖Π椎溃骸半y能可貴?！?/br>
    “優柔寡斷，行事溫溫吞吞?！崩盍指σ琅f不給李岫鼓勵，叱道：“難堪大任?！?/br>
    李岫不敢頂嘴，薛白卻敢，又道：“我記得，天寶五載，十郎就看出相府的危機在何處，如今應驗了……”

    “看出有何用？誰看不出？他看得出，擔得起嗎？”

    薛白道：“右相不信任他，不給他機會，如何知他擔不起？”

    李林甫吟哼道：“相府家事，不需你管?！?/br>
    話雖如此，李岫看向薛白的目光便有了些不同。

    李騰空站在一旁，眼看這一幕，卻知薛白這是在一點點影響阿爺放更多的權力給阿兄，到時，薛白便可從她阿兄手里借更多的權力。

    “廢話少說，說正事?！?/br>
    李林甫正要開口說話，卻是愣了一下。

    他眼中閃過迷茫，喃喃道：“方才說到哪了？太池宴，這場御宴本相必是要去的?！?/br>
    “右相？”

    “阿爺？”

    “你們攔我也無用，朝中已有我病了的傳聞，到時若不去，相位必失啊……”

    薛白凝神盯著李林甫，總結規律，認為李林甫這種輕微的失憶若是越來越頻繁，只怕比癔癥還難遮掩。李騰空已上前，伸手攔住他與李岫。

    “阿爺累了，今日別再談了?！?/br>
    “好?！?/br>
    薛白求之不得，最好李林甫以后只負責露面，什么也別再過問了。

    ***

    轉到相府外書房，薛白隨手從袖中拿出王忠嗣要調用的人員名單。

    “煩十郎著臺省各部官員，將它擬成公文?！?/br>
    “怎還有太醫署、將作監、軍器監、供軍院使等衙門的官員任命？”李岫不由皺了眉，“方才阿爺在時，你又不說?！?/br>
    “沒來得及說右相便累了?！毖Π椎?，“怎么？十郎做不得主？凡事都須問過右相？”

    李岫此人，天資與才華都是不錯的，但長期處在李林甫強勢的威壓下，極不擅長做決斷。此時被薛白一句話問到弱處，他不愿承認，淡淡應道：“做得了主?！?/br>
    “那就好?！毖Π椎溃骸澳显t多瘴氣，藥物必是得配足的；王忠嗣還打算造些新式的武器、器械，以便作戰；再加上軍需衣糧的輸送，為帥者，若連這些人手都不能得心應手，如何取勝？”

    李岫仔細看過王忠嗣要的所有文武官職，先確定了沒有太重要的職位。這個判斷是否重要職位的依據，在于是否會對相府造成威脅。

    之后，他大概掃了一眼名單上那些名字，道：“我再定奪?！?/br>
    “十郎得快些，太池宴之后，便要宣布王忠嗣病了，所有的人事任命最好就在這幾日內頒布?！?/br>
    時間確實很趕了，相位之爭加上李林甫之病，耽誤了太多時間，李岫皺了皺眉，把名單與任命王忠嗣的公文放在一個卷宗里，招過幾個官員。

    那邊，薛白懶得等，隨手拿起了另一封文書看起來，之后，攤開筆墨，在寫著什么。

    李岫對薛白頗為防備，當即分了心，把手里的卷宗交出去，道：“你核查一下，盡快將提拔這些人的批文呈來?！?/br>
    “喏?！?/br>
    安排罷，李岫則看向薛白，問道：“你在做什么？”

    “圣人中旨，設進食使一職?！毖Π字噶酥杆讲趴吹降哪欠馕臅?。

    “此事說來還是由你而起的?！崩钺缎α诵?，“自你獻炒菜至今，已有些年景，圣人許久未吃過新奇的美味了，因此置進食使，專管諸貴戚所進獻膳食，宮中宦官姚思藝任為檢校進食使?！?/br>
    薛白道：“姚思藝此前搜羅了水陸珍饈數千盤，他是因此得圣人喜愛？”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崩钺陡锌宦?，見薛白手中毛筆不停，不由道：“你還寫什么，阿爺雖讓你參詳，你卻沒資格批閱文書?！?/br>
    “故而我在彈劾?！毖Π椎溃骸拔疑頌榈钪惺逃?，此為份內之事?！?/br>
    “什么？”李岫再次驚訝，“你彈劾誰？”

    “姚思藝?！毖Π椎溃骸按巳松頌槭ト藘仁?，不勸圣人勤儉節約，反倒鋪張奢侈。他所搜羅之珍饈，一盤可抵中人之家十家之產，如此蠹蟲不除，大唐難安?！?/br>
    “別鬧了?！?/br>
    李岫又累又煩，沒心思與薛白打這種官腔，屏退左右，道：“你直說，想做什么？”

    “我是忠直之臣，還能視而不見嗎？”

    “說得多了，連你自己都信了？”李岫問道：“你忘了你是給圣人獻菜獻骨牌起家的狎臣？吃飽了砸別人的碗？不怕朝堂容不下你？”

    “此事錯不在于進獻，在于奢侈?！?/br>
    “你如何知曉的？”

    “這種事，少得了楊國忠嗎？”

    “又是他多嘴？！這唾壺?！崩钺恫粣偟亓R了一句，苦口婆心道：“萬不可在此事上再觸怒圣人……”

    李騰空一直在看著薛白，忽然開口道：“你在名單里安排了你的人？”

    薛白笑了笑，因被她看穿有些無奈。

    李岫一愣，反應過來，薛白無非是在王忠嗣給的名單里摻了些名字，再用進食使之事當障眼法，吸引他的注意。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那幾個官位你想要，直接提便是，右相府既用你，豈惜幾個小小官職？何必如此？”

    “與此事無關，我若不彈劾姚思藝，有損我忠直之名?！?/br>
    李岫奪過薛白手中的筆，道：“看在我的面子上，此事稍緩，我來安排?！?/br>
    他學著李林甫平時一言而決的樣子，以堅定的眼神看了看薛白，意思是右相府由他作主。

    這般似乎有用，薛白真就沒有再繼續寫那份彈劾奏書。

    ……

    次日。

    “十郎，這是王忠嗣舉薦文武官員的遷調公文，吏部已批過了?！?/br>
    “大概審過了？”

    “履歷都查過了，但許多人并不在長安，還需遣驛馬去查。但不知十郎今日就要，下官……”

    “阿爺已同意了?！?/br>
    李岫既看穿了薛白的詭計，反而懶得再查，無非是塞幾個人來擔些個小官，立些功業，拿起中書令的印章蓋了。

    “啪”的一聲響。

    處置過此事，李岫看看時辰，問道：“姚思藝可出宮了？”

    “是，正在東市?！?/br>
    “我去見他?！?/br>
    姚思藝是個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宦官，他很懂得吃，因此頂著個圓滾滾的大肚子，這身材做事并不靈活，他卻很得圣人喜愛。

    李岫趕到之時，姚思藝正在享用一大盤渾羊歿忽，今日只吃鵝肚里的糯米。

    糯米被鵝油、羊油泡透了，香料用得又足，吃起來有些膩，得搭配解膩的果蔬吃才好。

    一個漂亮白凈的小宦官拿手捧起一瓣剛切好的桃rou片，持勺舀上一勺糯米放在桃rou片上，卷好，送到姚思藝手中。香料氣味、rou味、油味，混著桃rou的甜味，怪怪的。

    李岫到時，姚思藝臉上正露出復雜的表情。

    “恭喜姚將軍出任進食使?！?/br>
    “哎呀，十郎來了?！币λ妓囌酒鹕?，卻像與沒起身時一樣高，笑呵呵道：“我能當這么個肥差，還得多謝右相，本該我親自去拜會右相，反勞十郎你過來了?！?/br>
    “阿爺本想來見姚將軍，可是公務繁忙?！?/br>
    李岫坐下，在姚思藝的熱情款待下嘗了些珍饈，不經意地道：“對了，姚將軍可識得薛白？”

    “貴妃義弟，宮中有幾人不知他的。但我識得他，他未必識得我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