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5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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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 “哥奴大概是老了,看看這幾個人誰能把南詔之事處置妥當吧?!?/br> 李隆基御筆一勾,決定允許張垍也下場與李林甫爭相位,各盡其能,因為他需要盡快解決最近這些煩心事。 至于相位給誰,是他這個圣人的權力。 *** 三月初三,長安春意最濃,幾騎快馬馳入春明門。 薛白在正月十八離京,兜兜轉轉一個半月不肯過藍關,卻在得到詔書的三日內便策馬奔回了長安,因為圣人召他回朝任殿中侍御史了。 時間已是天寶九載,他知道在潮州是改變不了天下局勢的,唯有長安,是大唐的頭腦與心臟。 能回長安,偶然嗎? 不,南詔一事,他表現出了能力、遠見、決心。那么,只要南詔事發,事情擺在那里亟需解決,不論是誰想要盡快解決這個麻煩,都會起用他,至少一用他就能平息輿論。 只要還有人想爭相位,甚至皇位。 而薛白已經慫恿了足夠多的人去爭,這些人總會忍不住冒出頭去承擔李隆基的不滿。并且在這危難之際利用他來解決事情。 …… 春闈剛過,春明門大街到處都是各州縣來的舉子、生員,又趕上南詔叛亂,西岳停封,到處可見人在抨擊國事,熱鬧至此。 有人從康家店的窗戶探頭出來,喊了一句。 “薛郎回來了!” 隨著這一聲喝,酒肆茶館里涌出許多舉子來,七嘴八舌地唱著各種詩句。 薛白被堵在那兒,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心中猜想這是舉子自發還是張垍挑動。 “諸君,諸君只知藍田驛對詩,可記得薛郎如何去的藍田驛?!” “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最后,他們大多數人的喊話都匯成了同一首詩。 “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本是一句頗凄涼的話,但薛白的境遇變了,他沒有穿過云橫秦嶺,而是回了長安家中,他的馬蹄沒有踏過藍關,由此,就連這詩意都變了,成了對李林甫的聲討。 此時歡呼著的人們未必是喜歡薛白,但他們卻可以肆意發泄十余年來的積怨,把“西南生變,西岳停封,圣人顏面掃地”的過錯全推到李林甫身上。 士氣振奮。 連著念了十余首詩,議了許多政事,有另一批士人從春明門大街西面趕了過來,邊走邊大喊不已。 “爾等在做什么?迎接逼反南詔的罪人不成?!” “正是薛白咄咄相逼,逼反南詔王,爾等還敢把事情鬧大?!?/br> “……” 薛白還騎在馬上,環顧四望。他才回長安,已感受到了民意洶涌。 但與其說是民意洶涌,不如說是相位之爭已到了最后的階段,張垍與李林甫都是卯足了勁,要證明自己更能妥善處理南詔之事。 而李隆基希望以此來掩蓋停封西岳的尷尬。 上位者這些心思,往往不為士人所知,這些士人激烈爭論、面紅耳赤,認為自己是對的,卻不知自己已是被cao縱的木偶。 “閣羅鳳早有反意,一舉攻陷姚州,豈是被誰逼反的?” “質子鳳迦異之死傳到南詔,閣羅鳳方才反的,豈能與薛白無關?” “鳳迦異又為何潛逃你怎不說?” 忽然,更多人跑來,喊道:“南詔王已上表請罪,南詔沒有真的叛亂!” 這邊的舉子聽了,都不以為然,哄笑道:“哥奴還在粉飾太平,可笑可笑?!?/br> “朝廷張榜,豈能有假?” “顏真卿、李泌、薛白早有預言,反而被貶謫。因哥奴上下蒙蔽,阻斷圣聽,他現在為了保住相位,想還遮掩南詔一事,我們能信嗎?” 這倒是實話,如今李林甫的策略只能是一條路走到黑,大事化??;而張垍要取代相位,則得正視南詔之叛,拿出平叛的策略來。 圣人大概打算看一看,能掩住就繼續用李林甫,掩不住了,那便只能換相了。 而李林甫倒也有些手段,一片鬧哄哄之中,竟真有人拿著榜文跑來。 “閣羅鳳曰‘嗟我無事,上蒼可鑒。九重天子,難承咫尺之顏。萬里忠臣,豈受jian邪之害’,他不愿叛唐,實為jian邪所害!” 這話聽得薛白都皺了眉,喝道:“誰是jian邪?!閣羅鳳敢說是我在萬里之外逼反了他嗎?!” “薛白,你之所以指責閣羅鳳叛亂,為何?可是因云南太守張虔陀的奏折?” “不錯,”既然張垍舉薦薛白回朝,薛白還真就不怕出面擔當,當即道:“李延業盜取張虔陀之奏章,證據確鑿?!?/br> “那我告訴你,南詔叛亂,罪在云南太守張虔陀!張虔陀為云南太守,征求無度,屢奏憲枉,私通閣羅鳳之妻……” 聽得這話,眾人嘩然,忘了爭論,只顧議論張虔陀與閣羅鳳妻子私通之事。 “諸君!南詔已遣使往長安請罪,閣羅鳳稱‘因虔陀讒構,令大唐與南詔互生猜忌,今吐蕃觀釁于浪穹,儻若蚌鶴交守,恐為漁父所擒。伏乞居存見亡,在得思失,幸容改過自新’,朝廷命我等不可再妄議時政?!?/br> 這般內容,確讓一些人感到了局面緩和。 原本的憤怒也就消散了大半。 “諸君!”薛白問道:“閣羅鳳年逾四旬,其妻亦然。張虔陀奉圣命鎮守一方,會為了與一四旬蠻蕃婦人私通,誤家國大事嗎?” “那是閣羅鳳的妾室……” “若是妾室,張虔陀鎮守姚州,又是如何見到閣羅鳳之妾?除非閣羅鳳故意獻上去的?!?/br> 薛白說罷,驅馬上前,搶過一張榜文,徑直撕了。 “南詔早有反叛之意,哥奴亦知曉,故而命張虔陀筑城收質、繕甲練兵。然而,哥奴錯估局勢,致局勢一發不可收拾。至此時節,猶將罪過推卸至為國盡忠而死的將領身上?!?/br> 他提高了些聲音,問道:“你等若是張虔陀,是否會私通閣羅鳳之妻?得此身后名,又是否寒心?” 人群中的回答稀稀疏疏的。 但已有人意識到,南詔王閣羅鳳處心積慮叛造,那看似虔誠的請罪表下,藏的是一顆極狡猾又野心勃勃的心。 亦有人能從這一樁所謂的“私通案”看到這大唐盛世的當權者已開始愈發軟弱了,他們真看不出閣羅鳳的說辭不對嗎?只是愿意給那小小的南詔王一個狡辯的機會。 第301章 獻策 哥舒翰自正月回長安獻捷,至今猶未返隴右,歇養了三個月,他身體倒是好了些。 三月初四,他在曹不遮的榻上醒來,想起一事,招過親兵,吩咐午后在他的大宅里辦一場家宴。 “阿布思被舉薦為朔方節度副使了,我得置酒為他踐行?!?/br> “喏!對了,將軍,末將聽說他不想去?!?/br> “由得你我說嗎?”哥舒翰道,“這是長安?!?/br> “可聽說是安祿山……” “去!回長安學會多嘴了?!?/br> 曹不遮從屏風后出來,譏道:“畢竟是大將軍,有事還得回府上,總不能一直在外室的小破宅里待著?!?/br>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那怎么辦?帶你回去?我孫子年紀都比你大?!?/br> “呸,伱去死吧!” 此時,曹不正探頭探腦過來,也不知如何稱呼他jiejie這個姘頭,遂直接道:“那位薛郎,又遞了拜貼來?!?/br> “薛白回長安了?正好帶他去了隴右?!备缡婧矒]手道,“回復他午后到我宅中赴宴罷了?!?/br> *** 中午,青嵐幫薛白束好頭發,隨手喂給了他幾顆櫻桃。 “好了,不吃了,一會到哥舒翰家吃大魚大rou,你自己好好吃午飯吧?!?/br> “我到虢國夫人府去吃?!?/br> 因薛白去海陽縣赴任就沒帶青嵐,她這一個月倒與楊玉瑤相處得更好了,她還與念奴學了唱歌,昨夜便給薛白唱了她新學的曲子,咿咿呀呀的,甚是好聽。 喜滋滋地打扮好郎君,青嵐才留意到他方才說要去哪里。 “郎君要見哥舒翰,可要借馬車遮掩一番?” “不用了?!毖Π椎?,“大勢所趨,沒什么見不得人的?!?/br> 他回長安,第一個拜會的就是哥舒翰,因他認為哥舒翰是影響當下形勢最為關鍵的人物。 出了門,帶著刁氏兄弟策馬向南走過長街,來往的行人中不時便有士人叉手向薛白行上一禮,口呼“薛御史”。 畢竟如今長安城最熱鬧的故事就是“薛御史上元節直諫犯龍顏,貶走潮陽;索斗雞阻言路不知南詔反,西岳停封”,當然,這故事應該是張垍散播的。 總之,薛白聲望確實是不一樣了。 …… “哈哈,薛御史來了?!?/br> “哥舒將軍,本以為待我走一趟嶺南,將軍已回隴右了,不想今日還能相見?!?/br> “那你可得感謝張垍,我聽人說如今你是他手中一柄利劍?!?/br> “將軍是聽右相說的?”薛白問道。 哥舒翰笑罵了一聲,懶得再與他說這些,領著他入堂,邊走邊道:“朝堂紛爭我不管,你升官了,我可舉薦你為節度判官,走吧,隨我到隴右建功立業?!?/br> 他這宅子是圣人賞賜的,極為豪闊,金碧輝煌,光大堂就有普通人家整個宅院大,吃頓筵席沒有十余個侍女服侍都忙不過來。但他長年在外打仗,幾乎沒怎么住過這里,繞過兩道院門時差點迷了路。 哥舒翰沒有與薛白說隱秘之事的打算,也不屏退左右,大咧咧地落座。 薛白卻只想談政事,才入座,便問道:“將軍還留在長安,是因為吐蕃使節之事?” “此事與你無關,莫多問?!?/br> “將軍要舉薦我到隴右為判官,卻不讓我知曉吐蕃之事?”薛白莞爾道:“殊無誠意啊?!?/br> “好吧,你猜的不錯,我留在長安正是為了與那些吐蕃使節接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