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3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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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是談戀愛的地方。 楊玉環有些害怕,拉了拉他的衣襟。 “噓?!?/br> 兩人遂走向齋殿。 薛白不算戲迷,前世卻時常陪一些老人看戲,猶記得看過一出昆劇《長生殿》, 戲文寫得是極為綺麗。寫睡姿是“紅玉一團,壓著鴛衾側臥”,寫窺浴是“悄偷窺,亭亭玉體,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嬌輝”,只是這種描寫偏重色相,格調不高。 若論美色,此時他在月光下轉頭一瞥,雖只見她一張臉,已比那戲詞里還要漂亮。 薛白不由抬頭,看向上方的牌匾“長生殿”三個字,護著楊玉環進去。 殿內是有幾根火燭的,只是不足以照亮整個殿宇。 輕手輕腳地關上門,那微微的火光不再搖晃。 楊玉環先看薛白,見他渾身是血,不由吃了一驚。 “你受傷了?” “小傷?!毖Π讚u手,在柱子邊倚坐下來。 楊玉環不敢離他太遠,也在柱子邊坐下,小聲問道:“你不會有事吧?該怎么辦?” “沒事?!?/br> “你……” 她似乎想說些感謝的話,但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一會,薛白感覺到她的局促,道:“保護貴妃,為人臣子應該做的?!?/br> “嗯,那你……我會記得你的恩義,你這當弟弟的,為了救阿姐奮不顧身,我會如親弟弟一般待你?!?/br> “多謝阿姐?!?/br> 楊玉環伸手輕輕碰了碰他,似想查看他的傷勢,末了想到自己也不懂,只好做罷?!?/br> 好在漸漸地,山下有禁軍的呼喝聲響起,該是叛亂已平息了。她遂安下心來。 “你還好吧?待會兒讓御醫給你瞧瞧?!?/br> “阿姐放心,真是小傷?!?/br> “我才不信你?!?/br> 說著話,楊玉環已平復了情緒,回想起方才的驚險,拍了拍心口,卻是道:“可惜呢,戲也沒唱完。往后再唱,少了那般適合的法海?!?/br> “會有更適合的?!毖Π椎溃骸澳呐伦尭邔④娿q了頭發唱,想必也是不錯的?!?/br> “這種時節你還說笑?!睏钣癍h嗔罵道,終于放松下來。 夜還深,等著也是無聊,她倒是想起一事來。 我早便想問你,你改的那些戲詞,可是有詩詞的?那‘欲把西湖比西子’精妙若斯,無前句豈非可惜。 “是有的?!?/br> 說著說看,自然說到了那首《鵲橋仙》,因薛白在《白蛇傳》的戲文里引用了它的末兩句。 “纖云弄巧,飛星傳信,銀漢秋光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br> “對了,今夜是七夕?!睏钣癍h忽想到這事。 她撐起身來,輕手輕腳地走到殿中的香案前,目光看去,只見祈福用的香盒、紈扇、瓶花、金盆、銀瓶皆有。 于是又走回薛白身邊,小聲問道:“我能拈香嗎?逆賊不會追過來吧? “阿姐請?!?/br> 楊玉環于是點了香線,向窗外蒼天拜倒。 “妾身楊玉環,虔焚心香,拜告雙星,伏祈鑒祐。伏祈……” 話到一半,她停了下來,說不出心愿。 薛白看著,不由心想,這個貴妃看起來保持著天真浪漫,其實未必不明白自身的處境……她怕不長久,甚至知道一定不長久。 太美的東西往往都是脆弱且易逝的,一株開得最鮮艷的花,如何不恐懼于凋零? 許久,楊玉環回過頭來,已是梨花帶雨,淚流滿面。 “貴妃?” “貴妃!” 西繡嶺上,忽然響起了呼喊聲。 長生殿中卻依舊安靜,薛白與楊玉環已躲到香案后面,噤聲不語。 他們擔心是逆賊假扮禁衛,因此任那呼喊聲此起彼伏,他們就是不出去。 就這般又躲了許久,直到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貴妃,你還好嗎?是老奴,老奴帶人來了!貴妃你在何處?!?/br> “永新也來接你了,貴妃……” 楊玉環這才安心,站起身來,喜道:“是高將軍與永新來了,我們出去吧?!?/br> “慢著?!?/br> “怎么了?” “請阿姐躲到百僚廳之后再現身,不宜與我一起被發現?!毖Π椎溃骸叭襞匀藛柶?,只說我護送至此便撐不住了?!?/br> 他本擔心楊玉環沒能夠立刻理解他話里的意思。 但楊玉環當即就懂了。 “好,我很快帶人來醫治你?!?/br> 她跑了兩步,忽又回過頭來,俯身問道:“對了,你想要什么?阿姐給你討?!?/br> “能升官就很好了?!?/br> “你呀?!?/br> 楊玉環嗔怪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往后殿那邊去了。 香風飄遠,長生殿一片寂靜,薛白一人坐在黑暗中。 他終于可以沉下心,繼續思忖為何會有這樣一場叛亂,該不會是原本就有但沒記載。若說劉化能到外宮苑是因為《白蛇傳》,除此之外,還有哪些改變? 一般而言,想到戲曲也就找到原因了。 但薛白以往工作的經驗提醒他,不能想當然。于是,重生以來做過的每一件事都在他腦中回想著。炒菜、骨牌、詩詞、巨石孢、竹紙、報紙…… “狀元郎!” 殿門被人推開,郭千里大步趕了進來,喊道:“你沒事吧?!?/br> 火把的光亮十分刺眼,薛白目光避開,發現殿內的一切擺設都很新,接著想到華清宮剛剛擴建了。 此事他不曾參與……不對,其實有。 是因為他讓老師提醒房琯,右相府擴建華清宮的預算太高了,房琯主持了華清宮的修建事宜;且還是因為他,還未完工,房琯因為裴冕案被外貶了。 不對,不是東宮,若東宮有膽量兵變,絕對不會是這種小打小鬧。 想到這里,薛白已被郭千里親手扶出了長生殿。 高力士正領著眾人從百僚廳出來,許合子、張云容扶著楊玉環。薛白恰見到楊玉環向他這邊看過來,他干脆眼睛一閉,昏了過去。 “另外,華清宮的修建一直是由李林甫、王錨監督,他們久在長安,實際事務由房琯主持,房琯外放之后,接替他的是戶部侍郎張均。 “朕若記得不錯,開元二十六年,張均外放饒州刺史,房琯離京之后才調他回朝,張均抵京之前,誰在主持此事?” “工部郎中郭彥、戶部郎中王錕……以及昭應縣令李錫、縣尉達奚撫?!?/br> 名單很長,而且正是李隆基不久之前才打算大加贊許賞賜的臣子們。 張均是名相張說之子,駙馬張咱的兄長;郭彥是名將郭虛己之子,郭虛己的meimei正是李隆基的妃子,為他生下了永王李璘;王錕是王的弟弟;李錫出自趙郡李氏。 換言之,華清宮的修建事宜,參與者各種人都有,太子、宰相、外戚、邊將、皇子、世家。李隆基卻看不出其中有任何一個人會謀劃這樣一場刺殺。 陳玄禮也不認為這些王公重臣中有人會謀劃了這樣一場叛亂,應道:“臣以為,修建華清宮的諸臣中,有人出了紕漏,導致妖賊利用了外宮墻與驪山的地勢,臣必會詳查。 說罷,他跪倒在地,請罪道:“此事,禁衛亦有疏漏,請陛下賜罪?!?/br> 李隆基親自上前扶起他,嘆道:“起來說,如何回事?” “左羽林軍中有一名執戟郎,名為李縮,這姓名恐怕有假,臣還在查。今夜,正是他領人殺了胄曹參軍事,從武庫中取了二十七副盔甲;亦是他殺了負責驪山巡防的司戈,率妖賊進入外苑……” 北衙說是有六軍,其實左右神武軍是虛置,只有左右龍武軍、左右羽林軍四軍。 而羽林軍負責的往往是宮城外圍防御。 如此說來,李隆基倒也不太怪得到陳玄禮。 “李縮?擒下了? 陳玄禮慚愧,應道:“沒有。此人應該是已經逃了,能趁夜離開驪山,很可能是已改名換姓了,并有官員掩護他逃脫?!?/br> 此人是如何進入羽林軍的? “乃是從河東軍中選拔的,兵冊名籍是真的,很可能是早有預謀,匿名投軍。但口音假不了,羽林軍中說他是河內人?!?/br> 李隆基暫時也無頭緒,只能讓陳玄禮繼續去查。 “封鎖消息,今夜之事嚴禁傳出去。 遵旨……陛下是否回長安?” 李隆基先是不易察覺地一蹙眉,之后哈哈大笑道:“陳將軍太小瞧朕的膽量了。纖芥之疾,無關痛癢的幾個毛賊,還能將朕嚇出華清宮不成?朕不僅要留,還要久留。 “陛下神武,有太宗風范?!?/br> 陳玄禮再次奉承了一句,方才告退。 李隆基負手踱了兩步,思忖著這件事的各種可能,雖傾向于沒有王公重臣主謀,但認為必然有人暗中縱容了這些妖賊。 每個人都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