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2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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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嗣微微嘆息,身上的威風氣也稍消了一些。 “殿下真是病了?” “是啊?!崩詈嗫嘈Φ溃骸安〉脜柡Αx兄上前來?!?/br> 他嘴唇毫無血氣,顯得十分蒼老而虛弱,掙扎著起來,想看看王忠嗣。 王忠嗣見此情形,亦是心軟,走上前去。 “義兄也老了啊?!崩詈噜溃骸拔矣浀檬情_元二年,你九歲到了宮城,我四歲,每日就跟在你身后,我不懂事,你刻苦練武,我卻要你陪我玩鬧。一轉眼,三十多年過去,我數年不見義兄……都添了滿頭白發啊?!?/br> 說著,他潸然淚下,握住王忠嗣的手拍了拍。 “殿下竟比我還老了?” 王忠嗣一句話說出口,亦感悲涼。 他從小身材高大,性格老成,一直是把小他幾歲的李亨當孩子看的,轉眼,李亨是真的比他還老了。 “這位置不好坐啊,旁人不知,義兄卻是知道,當年我是真不愿坐上來?!?/br> “我知道?!?/br> 話到這里,其實王忠嗣已經不太想問后面的話了。 然而形勢所逼,他還是道:“我本不宜來見殿下,但有幾件事不得不問清楚?!?/br> “義兄但問無妨?!?/br> “天寶五載,皇甫惟明罷職,殿下為我謀得河西、隴右兩鎮節度使……” “不是我?!崩詈嗟溃骸昂与]形勢,除了義兄還有誰能鎮守?” “既如此?!蓖踔宜弥敝戈P鍵,問:“圣人為何一定要罷皇甫惟明?” 李亨默然片刻,道:“我可以回答義兄,皇甫惟明并非想要造反,而是想查王鉷壓榨戰死士卒之家小一事,被索斗雞陷害了?!?/br> “那皇甫惟明留下的隴右老卒?” 李亨眼睛一瞪,有些驚訝,道:“義兄是聽了旁人的慫恿之詞,疑我?誰在胡言亂語?索斗雞或楊黨?” “請殿下明示?!?/br> “皇甫惟明一死,那些隴右老卒就被楊慎矜收買了?!?/br> 李亨有些無力,但還是勉力支撐,慢慢地,低聲給出解釋。 “楊慎矜是隋楊后裔,一直居心叵測,暗中準備。他是薛白的義父,又與杜有鄰長女有私情,想借柳勣案攪亂大唐,于是命令義子薛白……勾引杜二娘?!?/br> 王忠嗣眉頭一挑,有些驚訝。 張汀也很驚訝,她還是初次聽李亨說這種丑事。 “此事不難查,義兄若不信,一查就知?!崩詈酂o奈而悲傷地閉上眼,“我不會拿這種事騙義兄?!?/br> 楊慎矜已死無對證,王忠嗣若查,還得從薛白的身世查起,需時間不說,首先就能查到薛銹,那所有事也就說通了。 王忠嗣問道:“那些死士?” “楊慎矜事發之后,薛白迅速改換門庭,投奔楊黨,轉頭揭發楊慎矜,那些死士,也都投奔到了他的手上?!?/br> “他只是一個少年,無權無勢?!?/br> “他是薛銹之子,背后有我二兄的故人支持他?!崩詈嗟吐暤溃骸八麄兿敕龃笮掷^位,我可以讓的,唯恐儲位再移,國本動蕩……義兄,你了解我的,我當年真不想當太子……” 王忠嗣皺眉不語,依舊沒從這些消息中緩過神來。 “我說的都是真的?!崩詈嗟溃骸笆茄Π字甘沽穗]右老卒殺裴冕,先嫁禍雜胡,逼索斗雞妥協,推楊黨上位,他們再合力對付我,為的就是廢儲,這些事你一查就知道?!?/br> “查得清,可說得清?”王忠嗣問道:“圣人豈能信你與我?” “咳咳咳……” 李亨聞言悲哭,喃喃道:“無可奈何啊,無可奈何?!?/br> 王忠嗣道:“殿下,我有一個辦法?!?/br> “義兄請說?!?/br> “殿下所言之事,我會去查,此事聽得荒謬,反而很可能是真相,唯恐……圣人不信?!?/br> 王忠嗣聽過兩種“真相”,相信哪邊不談,對局勢已清楚了些,思忖著破局之法,忽然想到元載提出的辦法。 那辦法若稍做改變,或能讓圣人消除一些猜忌。 比如,由他王忠嗣提出殺李靜忠,不如讓太子親自提……代價是有,且很大,但四大邊鎮全落入他人之手,他真的不放心。 “殿下,我不是為了兵權?!蓖踔宜贸烈髦?,緩緩開口道:“我觀殿下身邊那李靜忠從來不是良善之輩……” “義兄瘋了嗎?” 李亨震驚不已。 他當然愿意把李靜忠推出去頂罪,如果李靜忠頂得住的話。 王忠嗣這主意與李泌所言有何區別? “李靜忠不過是一個可憐人,圣人豈信他有甚能耐?推出我身邊最親密一人來頂罪,與說這些事全是我指使的有何區別?義兄被人利用了??!” “至少名義上……” “名義上坐實了東宮有罪,你我豈有好下場?”李亨道:“誰在慫恿義兄?可是楊黨?元載?義兄難道不知嗎?你這女婿眼里只有功名利祿,根本不在乎國本動蕩……咳咳咳……與其如此,不如讓我‘病死’,如此,改立太子還不至于太過危險?!?/br> 他話都這般說了,王忠嗣只好安慰道:“殿下不必如此,待養好病再談如何?” 唯有張汀在旁聽著,忽然心念一動。 若能保留太子之位,哪怕廢了太子之兵權,她其實是能接受的。只是條件還得再談,關鍵在于一定能確保太子最后能繼位,至于李亨損失了威望之后能否掌權,能否穩固大唐邊陲?待她有了兒子且成了儲君再談不遲。 殺李靜忠?她一點也不在意…… 第157章 切割 長安城一天比一天冷。 薛白在宣陽坊楊銛宅門前翻身下馬,立即有仆從迎上來替他撐著傘。 一路入內,石階兩側站著守門的是金吾衛,庭院裝飾富麗堂皇,不遜于右相府。 步入議事廳,迎面有暖意熏人,兩個美婢乖巧上前,給他脫了身上的錦裘,引著他繞過屏風。 “薛郎來了?!碧脙茸谋娙思娂娖鹕?。 放眼過去,這些楊黨官員,大多都身穿無花紋的淺青官袍,只在前列有寥寥幾個綠袍官員,包括杜有鄰、元載,唯一的紅袍重臣則是楊釗。 隨即,軟壁后傳來了朗笑聲,楊銛從后方轉出,招薛白在上首的側席坐了。 “聽聞阿白近日要納妾,可喜可賀啊,為兄略備了一些薄禮,晚些送到府上?!?/br> “多謝阿兄掛懷了?!?/br> 眼下薛白既有圣眷又有作用,莫說納妾了,哪怕是在路上絆了一跤,旁人都能想出理由給他送禮。 今日楊黨眾人議的不是什么大事,商議怎么普及竹紙而已。 “過了冬便是春闈,如今已有不少鄉貢隨著秋糧解運提前到達長安備考,其中一些寒門舉子正是我們可招納的?!?/br> “這些都是有可能入仕為官的人才,當使他們知曉該把行卷投到國舅府上?!?/br> “可結社、贈書,舉子結詩社乃常有之事,我等可引導寒門舉子抱團,發放竹紙與書籍。這些出身貧寒的人才多曾因紙貴而受困,與我等志氣相合……” 元載出身貧寒,對這些事極為感慨,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附和薛白,并提出實質性的建議。 楊銛是不理會這些小細節的,坐在那仿佛一具雕像,只等商議出了結果欣然答允。之后,他才參與到更重要的爭權奪勢的環節。 他承諾過要給杜有鄰謀一個吏部考功司郎中,如此黨羽中又能多一個紅袍官員,春闈之后,為楊黨進士謀官也方便。 還在說此事,楊釗見縫插針地道:“阿兄,若我能謀個御史中丞之職,春闈時便可參與擬定進士名單,可為阿兄多盡一份力?!?/br> 楊銛道:“是啊,裴公馬上要遷光祿大夫了,只是……” 他沉吟著,看了薛白一眼。 薛白道:“若王鉷能把御史中丞之職空出來,此事自無不可?!?/br> “不錯?!睏钽數溃骸坝辛丝杖?,為兄才好幫你?!?/br> “多謝阿兄?!睏钺摯笙?,顯然又準備送些大禮。 薛白身上穿的錦裘就是楊釗送的。 他有時想想,身邊不是楊釗這樣的jian臣,就是元載這樣的jian臣,他大概也不是什么忠臣。 …… 這日到了最后,楊銛只留下薛白與元載,商議更機密之事。 “此番,我恐怕有辱使命了?!痹d苦笑道:“我丈人素來看我不順眼,由我勸他,只怕適得其反?!?/br> 楊銛竟是先安慰了元載,道:“公輔才貌雙全,雖出身貧寒卻年紀輕輕官居六品,真大丈夫,何況用情至深,待王氏體貼,如此好女婿,王忠嗣豈有嫌棄之理?!?/br> “國舅過譽,元載慚愧,終究是沒能說動丈人,薛郎如何看?” “無妨?!毖Π椎溃骸八c李亨三十余年交情,本就不可能輕易答應,元兄能讓他知曉利弊即可?!?/br> “薛郎還有后手?”元載問道:“可有我能再出力的?” “王將軍近來是何反應?” 元載雖沒有說服王忠嗣,卻已說服了王韞秀,因此對王忠嗣的行蹤頗為了解,道:“丈人還未得圣人召見,反而先去了東宮一趟?;馗蟠蚵牱楷g的下落,得知房琯已外貶,倒是李泌想見他……” 薛白注意到一個細節,王忠嗣原先不知道房琯外放的消息,這說明他其實對東宮諸事參與得不深。 換言之,王忠嗣親近李亨不假,但他們之所以能成為義兄弟,首先在于他是李隆基的義子。 再往后聽,得知王忠嗣要見李泌,薛白點了點頭,道:“如此,事情已可謂順利,接下來我們不動,給東宮一個自救的機會?!?/br> 元載一聽,恍然大悟,微微一笑。 楊銛卻很迷茫,問道:“這是何意?” 薛白沉默了片刻,解釋道:“這就與抱得美人歸是一個道理,國舅想讓王忠嗣歸附,總得讓他先確定別的路都走不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