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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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藥嗎?” “我把今日顏家meimei要喝的分好了,剩下的你明日再來拿?!?/br> 李騰空努力說得很自然,一副老成的醫者模樣,抓了少許藥材稱量。 薛白站在一旁,如閑聊道:“這陣子,我與當朝右相結了仇,接下來怕要到魚死網破的地步?!?/br> 正在包藥材的手指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相府十郎是我朋友,想必到時他在其中必會為難?!毖Π椎溃骸拔乙鲋?,卻不會因他而停下,對此,我很遺憾?!?/br> 李騰空問道:“那你這位朋友,該如何是好?” “她難免會因此而心生芥蒂,那自是不宜再與我來往,她當做自己想做的事,求內心平靜?!?/br> “那你呢?可會對她心生芥蒂?” “我與右相之仇乃公仇,自是不牽扯到他家人?!?/br> “那……若你也遭右相陷害,想必李十郎會出于情誼救你吧?” “只怕我擔不起這份情誼?!?/br> “她定是沒想讓你承擔,你可想過,這也是她求平靜的一場修行?” 薛白默然,再看眼前的女子,他卻有些驚訝。 他原是想開導她,委婉地推開她。 沒想到,她竟真是有一顆道心。 “也許,李十郎與你交友,并非想要你如何。她是想忘掉自己是誰、再找到自己是誰。福已享、孽已造、債當償,她情愿一生積善修行??扇伺紶柨傇撘凶约?,自己的喜,自己的歡,哪怕片刻,如此才不辜負天地生養,所謂‘道法自然’不是嗎?” 李騰空說到此處,抬眸,直視著薛白的眼。 她不再掩飾她的喜與歡,同時,她眼神很清明,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 “故而說,薛郎君不必有負擔才是,你與李十郎為友,是助她修行?!?/br> “受教了?!?/br> 愈是面對這樣純靜的眼神,薛白反而不太會說話。 對視了幾息,李騰空背過身去。 薛白提起兩包藥告辭。 “那……你明日還來分藥嗎?”李騰空問了一句,語氣有些微微的抖動,其后,淡淡道:“我一人分不完?!?/br> “好?!?/br> 薛白倉促應了離開。 他其實不相信,若他長期與李騰空來往而與李林甫你死我活,到時她會沒有痛苦。 當然,正常來說,他根本斗不倒李林甫,畢竟她還準備要救他…… 第102章 大唐風氣 暮春三月,天氣已暖,長安更添麗影。 街市上,五陵少年騎著駿馬,帶著美貌可人的新羅婢出城踏青;女子們的衣著愈發輕薄,肆意顯出嬌美的身軀。 滿城紅妝,柳綠鶯啼?;食峭夂鲰懫鹚蚀笮?,驚走了枝頭的鳥兒,羞走了圍觀的少女。 “薛郎當面,在下劉長卿,字文房,早盼與你詳敘情誼。不如一道去平康坊嫖宿?!” 說話的男子二十出頭,身長玉立,舉止灑脫。說話間,轉頭看向那些裙擺飛揚的窈窕身影,眼睛一亮,隨口便吟出幾句詩來,甚顯風流。 “曲房珠翠合,深巷管弦調?!?/br> “日晚春風里,衣香滿路飄?!?/br> 當即便有婦人往這邊擲花,正站在街道邊說話的六人衣襟上登時落滿了花瓣。 “看,是春闈五子呢?!?/br> “怎有六個?哦,帶了個小眼睛的胖書童?!?/br> 這日覆試結束,薛白、杜五郎正是來接元結、杜甫、皇甫冉,恰好認識了為人熱忱的劉長卿。 有打扮奢華的美婦上前,邀六人往她家中作客,劉長卿雖想去,卻被元結拉住了,避入務本坊,才清靜些。 “哈哈哈,不去也罷,我等去嫖最美的歌姬!” 杜五郎掃著身上的花瓣,苦惱于這些糾纏,問道:“幾位兄長,不知你們覆試如何?” “欸,考都考過了,只等放榜便是,且先到南曲坐下再聊?!?/br> “我與五郎年歲還小,就不去了?” “薛郎此言差矣,我像你這般年歲時,可比如今更為風流,因此被阿爺送到嵩山書院苦讀?!?/br> “文房,莫在糾纏。薛郎君投懷送抱的尚且應付不來,豈有花錢去嫖宿之理?” 覆試之后,元結放松下來,一句戲言,逗得劉長卿哈哈大笑。 他們只好約定先去酒樓坐坐,其后元結、劉長卿、皇甫冉自去平康坊。 杜甫也不去,他原本家底還算殷實,喪父之后家道中落,加上到長安科舉花費巨大,已經徹底淪落為寒門了,不愿去那銷金窟。 眾人落座,春闈五子還有些秘事要私下商議,因此合力灌劉長卿。 飲了一圈,薛白臉上泛了酡紅,劉長卿反而愈發熱忱,聊起過往的風流蘊事。 說他在薛白這年紀時到嵩山讀書,與一女尼相好,將那禁忌的少年情事說得繾綣動人,說完他才半醉,興致一起,喚店家借來琴,當眾撫弦而歌。 “五年持戒長一食,至今猶自顏如花。亭亭獨立青蓮下,忍草禪枝繞精舍……” 一曲罷,劉長卿攬住薛白的肩,笑道:“聽聞,伱曾向右相府提親被拒。我給你出個主意,你讓李小娘子當個女冠,便能與你長期來往了?!?/br> “文房兄醉了?!毖Π灼鋵嵰延行┳砹?,道:“我與哥奴結仇,豈好誤了她?” “哈哈哈,薛郎太拘謹了,誰管這些?若照你這般,圣人還能先納武惠妃、再納楊貴妃嗎?” 劉長卿這句話聽著放肆,旁人皆只是大笑。 他又說有個朋友乃京兆杜氏之嫡子,名叫杜位,也是愛慕哥奴之女,正是他出的主意,讓杜位拐了相府千金私奔云云。 “杜兄云浮風骨,自然不羈,真男兒也!哈哈哈……” 聽聞這事,杜甫也擊箸稱善。 元結笑道:“相比而言,薛白確是太拘泥了,戒律比女尼都多?!?/br> “哎,他就是太自重了?!倍盼謇傻溃骸安贿^,君子自重,也是我輩當學的?!?/br> “大丈夫當世,當風流豁達。如此婆婆mama,簡直束縛了我大唐睥睨萬邦之雄風!” 劉長卿恨不能站在桌子上嘲諷薛白,仰頭飲了酒,開始從高陽公主與辯機的風流事說起,洋洋灑灑講述貴胄之女出家為冠與青年才俊交往是多么正常之事。 他雄辯滔滔,一番話,竟讓薛白恍惚覺得自己被程朱理學、明清禮教束縛的思想是那般落后、狹隘。 當今,風流不影響上進,不風流反而要讓人看輕了。 大唐盛世的開放、包容,確是往后一千余年從未再有過的。 *** 是夜,薛白回到家中,青嵐忙前忙后,非要熬醒酒湯,坐在榻邊一勺一勺地喂他喝。 “郎君,燙嗎?” 燭光下,少女吹著勺里的湯,嘟起的嘴唇泛著漂亮的水潤光澤。 她的小拇指翹著,細小,嫩紅,讓人想捏一捏。 即使在杜家,她也不是粗使奴婢,近來似乎更嬌嫩了許多。 “郎君?看我做什么?”青嵐小聲問道。 “你,想當我的,侍妾嗎?” 薛白雖久經人事,還真是從未問過如此墮落的話,尤其是對著這般青澀的小姑娘。話中間停頓了幾次,全無大唐男兒瀟灑豪縱的風范,此時倒真像是十多歲的束發少年了。 青嵐先是一愣,頭一低,應道:“郎君誤會了……奴婢是逆罪賤籍,當不了侍妾的?!?/br> 說罷,她飛快偷瞥了一眼薛白,跑回耳房里。 捂著衣領躲回榻上,青嵐探出頭看了一眼,沒見薛白追進來,一時對自己也很是著惱,干脆把被子往頭上一蒙。 她倒不是禮教拘束,而是天然的害羞。 *** 轉眼到了覆試放榜日。 皇城臺省依舊空空如也,擬定好的進士名單被送到了右相府。 待看到了最末多了兩個名字,李林甫皺了皺眉,問道:“如何回事?” “回右相,裴寬強壓王中丞,直接放榜,禮部主考官崔翹不敢反對?!?/br> “裴老狗嫌命長了?!?/br> 堂堂御史大夫,漢代的三公之一,僅僅是添了兩個科舉名額,甚至連名次都沒變,李林甫卻被激得殺氣騰騰。 他心知自己猜得沒錯,裴寬與人聯合要與右相府為敵了,在此事中上躥下跳、牽線搭橋的正是薛白。 “薛白近日在做什么?” “還是每日讀書,另外,去了玉真觀幾次……見了十七娘?!?/br> 面對這樣的回答,李林甫卻也沒有發怒,罵了一句“狗賊好膽”,開始安排應對。 無非是督促裴敦復舉報裴寬,再搜查裴家,找到裴寬與東宮交構的證據,再把薛白等人牽涉進去……很簡單的計劃,右相府排除政敵只用這一招,屢試不爽。 唯薛白這種小螻蟻已逃了兩次,但凡事不過三。 “阿郎,十一娘來了?!?/br> 李林甫本沒耐心處置家事,但皺了皺眉之后,還是讓這個女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