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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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冤枉啊,我不過與丈人起了口角,一時氣憤……” 很快,韓朝宗趁著李林甫不在,以最快的速度審明了案情,火速遞往宮城。 見此情形,杜媗以為,杜家就此沉冤昭雪了。 她想到那個被杜家救回的少年郎薛白,正是他連夜報信,他們遂在書房找到了關鍵證物,交由太子,再遞到這些剛正忠直的官員們手里,終于得以翻案。 “成了,我們做到了?!倍艐l心道。 然而,當裁決下來,落在她耳里,卻如一道五雷轟頂。 “柳勣、杜有鄰等要犯,杖一百,家小流徙嶺南……” 杜媗不可置信。 案子分明已經審明了,她阿爺是冤枉的,杜家是冤枉的,為何卻要無罪之人受罰? 沒有人給她解釋。 仿佛在這之前的審訊只是開宴前的一場表演,無論演得如何,都不影響上菜。 而跪在那瑟瑟發抖的杜家眾人,便是這場盛宴的一盤前菜。 堂上諸公高坐,似要將她們分食。 *** 御史中丞楊慎矜目光落處,將杜媗帶著悲絕表情的美麗容顏看在眼里,同情地嘆息了一聲。 他一直都知道,即便杜家冤枉,案子既已鬧大,圣人便不可能寬赦杜家。否則,萬一讓人有了與太子親厚也無妨的錯覺,于社稷何益? 因此他今日冷眼看著韓朝宗一力為杜家洗冤,從頭到尾也不阻攔。 “唉?!?/br> “韓公?!睏钌黢孓D頭低語道:“你已盡力了?!?/br> “太子已割袍避火,今日我非為太子,乃為盡快平息此案?!?/br> 楊慎矜點點頭,道:“韓公高義?!?/br> 韓朝宗苦笑不已,側頭瞥了一眼坐在后面聽審的左相陳希烈,也不知對方睡著了沒有。 就在今年,原本的左相李適之已被李林甫借機貶了,換上了這萬事不管的陳希烈。 韓朝宗一向與李適之交好,早已知道自己這京兆尹馬上也要滾蛋了。但方才解釋一句,無非是希望李林甫不要趕盡殺絕罷了。 “稱不得高義,無非是想著最后在京尹任上辦件好事,可惜了沒能辦成?!?/br> 楊慎矜雖也為李林甫辦事,卻還存著風骨,四下一瞥,壓低了聲音道:“韓公已活了無數人性命,今日若定下杜家謀逆大罪,只怕死者更眾?!?/br> “也只能做如此想了?!?/br> “無可奈何了?!睏钌黢娴溃骸澳蔷?,先杖殺了柳勣?” 韓朝宗點點頭,道:“可?!?/br> 楊慎矜是右相一系,要殺柳勣這個太子連襟立威;韓朝宗心中親近太子,卻也恨不得快點把柳勣杖死、以免攀咬更多人。 兩人立場不同,此刻殺心卻相同。 *** “冤枉??!” 柳勣早已沒了往日的豪爽,被摁在地上,大喊冤枉不停。 監刑的大理寺小吏卻是搖了搖頭,道:“你冤枉?你他娘還冤枉?你可知有多少人被你害死了?” 這小吏轉身一指,柳勣趴在那順其手指看去,見到的是道士方大虛、杜宅管事全瑞等一應從犯,同時被縛在一旁的還有許多他的友人。 想到往日觥籌交錯,柳勣一陣恍惚,猶不信自己能落到死地,大吼道:“他們答應我的!吉溫,你答允我狀告太子會有大前程!你答允我的……” “行刑!” 柳勣腚下一涼,中衣已被脫了下來。 “啪!” 重響聲中,笞杖打來,劇痛。 他不由慘呼一聲,還在盼著吉溫喝令停止施刑,或者熬過這一百杖刑,遂咬牙苦捱。 “啪!” 不知為何,那笞杖看著輕飄飄的,每擊一下卻真是痛徹心扉,僅僅五杖之后,柳勣腚上已是皮開rou綻,再也支撐不住,如殺豬般地求饒起來。 “??!痛……別打了……殺了我吧……” “殺了我!” 慘叫聲傳過衙門,傳到了眾犯人耳里,使他們膽顫心驚。 許多被柳勣連累來的人本還在破口大罵,聞聲不敢再出聲。 僅僅不過二十余聲響,那聲聲笞撻竟已停了下來。 “報,柳勣挨不住,杖死了!” “……” 杜媗忍不住轉頭看去,只見那個豪爽狂疏的丈夫光著身體趴在院中一動不動,腚上血rou模糊,其后,它像個破麻袋一般被人拎起,丟在一旁。 “噗?!?/br> 連落地的聲音都像個麻袋。 杜媗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回想當年,柳勣相貌堂堂、談吐不凡,家中眾人都覺得滿意;婚后也有過相敬如賓的時光;再后來,二妹嫁了太子,他在外面聽多了吹捧,狂態漸露,直到一發不可收拾;于是全家都厭他惡他,她私下里規勸了無數次,卻拿他毫無辦法。 她并非與他還有多深感情,而是極想恪守一個妻子的本分。但此時她又忽有些恨自己不能早下決心、非要維持著那表面的體面,直到大錯鑄成。 “下一個,杜有鄰?!?/br> 沒時間讓杜媗為她的丈夫悲傷,她的父親又被拖到院中。 “不!” “別碰老夫的衣服!” “阿爺!” “摁倒!” “阿郎!” “……” 之前眾犯人皆恨柳勣胡亂誣告,并不出頭,此時見杜有鄰被拖出去,心知這無妄之災下一個就到自己,惶恐不已,紛紛哀嚎,登時大亂。 杜媗奮力起身,想要去攔,混亂中額頭卻挨了一棍,摔倒在地。 “都住手!” 御史中丞楊慎矜大喝一聲,親自上前,扶起杜媗。 “我阿爺是冤枉的!救諸公明查!” 楊慎矜語態柔和,道:“娘子已救不了令尊了,多顧忌自己吧,楊某會盡力免你流徙之苦?!?/br> 杜媗一愣。 她忽抿了抿嘴,掙開楊慎矜的手,重新跪倒在地。 她如何聽不懂他的意思? 語下之意,無非是要她給他當妾或是私伎。 她不覺動心,只感到屈辱。 那種被當成一盤菜等著被分食的感受悶得她透不過氣來。 她寧肯等阿爺死,再一頭撞死在衙署之內,也不想再向這些人求饒一句。 身后又傳來笞撻的悶響,杜媗跪在那,不去看正在被笞撻的杜有鄰,只是咬緊牙關,咬出血來。 忽然, “停刑!” 有大喝聲接連響起。 “停刑!” 杜媗才沉到谷底的一顆心又猛顫了一下,覺得那聲音隱隱有些熟悉,連忙回過頭。 只見一個人拾階而來,喝止了正在笞撻她阿爺的官差。 “薛白?” 杜媗疑惑了一下,眼中已有了驚喜之意。 “薛白!” *** 薛白看著眼前的大理寺,眼神里有些奇怪的親切與探究。 就連位置他都有點認出來了,大概是后世的西舉院巷一帶、西安兒童醫院附近。 但當拾階而上,他眼神很快又陌生起來。 他看到滿院都是干涸的血跡,韋堅案里被杖死者的尸體曾堆積如山,近日才騰出地方來準備堆放新的尸體,而堂內所跪老弱婦孺全是無辜,個個目光憂懼,如待宰的羔羊。 他沒感受到律法的威嚴。 只有皇權的威嚴、相權的威嚴。 這里不是為民懲罪、伸張正義的公平之地,成了兩個終日憂怖于被奪了權柄的上位者肆意殘殺弱者的屠宰場! 薛白越看越陌生,他每登一步臺階,臉色都越來越沉…… *** 幾名小吏們目光看去,見到的便是一個氣場強大、不怒自威的少年郎君緩緩走來,身后跟著的右驍衛手持令牌,放聲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