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楊怡將倉庫內儲存的糧食，盡數散發給附近因蝗災受難的村民，親身前來祈求飯食的人反而愈多。

    他們中有些是從臨近縣城的村落跑來，更有些人竟是口吐南方鄉音。

    楊怡慘白著臉數起倉庫內寥寥幾十袋糧食，一把扯住個衣著樣式與他們全然不同的饑民。

    “你不要害怕，只要老實回答我的問題，這袋糧食都給你，怎么樣？”

    面前的女人，眼窩深陷，破舊的衣衫露出枯瘦身材，顯然已有數月未吃上頓飽飯，眼睛正直勾勾盯著楊怡手中的小袋糧食。

    “能告訴我你從哪里來，家中還有那些親屬嗎？”

    楊怡看出她并非此次蝗災的受害者，小心翼翼的輕聲問道。

    那女人呆滯許久的眼珠動了動，朝楊怡咧出個大大的笑容。

    “從華南府來，鬧饑荒，老的小的全死了，相公在半路摔進泥潭，找不見了!”

    女人的口音極怪，連續講了數次，才讓楊怡聽懂大概。

    “華南府與此地相隔五百里，你一人徒步前來的嗎？”

    “不是誒，跟村里人一起來的，二?；⒆佣荚谀悄?，縣城不收我們，只好沿著官道逐個縣城找吃的，不知不覺就到了，聽說你是好人，都感謝你!”

    那女人似乎已經許久未跟人交談，抱住楊怡手臂，嘰里咕嚕的講個不停，手中舀滿湯水的碗都險些掉在地上。

    楊怡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幾個瘦成竹竿的男人正擠在領粥隊伍里，滿面愁容。

    “李公子所言果真不差，那些從各地聚集往京都進發的災民，當時確實已到臨昌縣外。只不過提前獲知消息的縣太爺，命官兵將他們堵在了半路?！?/br>
    將糧食如約塞進女人懷中，楊怡走回趙陽身邊，眸底涌起哀意。

    難怪前來討糧的村民近來增多，敢情占了大半數的災民都是長途跋涉，來自遠隔百里外的縣城

    “如今蝗災忽起，他們才尋了機會混進縣內的饑民隊伍，真不知這段日子他們是怎么過來的?！?/br>
    趙陽臉上泛著苦澀，眼睛飄向云端，長嘆口氣。

    “還能怎么過，當然是碰什么吃什么，拔草啃樹皮、煮衣服吃死尸，偶爾再來點小孩rou，你要不要也嘗嘗？”

    欠打的譏諷聲從背后傳來，楊怡翻了翻白眼，自覺的挪開個位置。

    “大哥，我們看你跟某人在這派糧，自己卻沒幫不上啥忙，心里挺不好意思。要不您也給我們找點活干？”

    抱著柄長劍的程軒擠到兩人中間，將楊怡完全無視掉。

    “有依山村村民幫襯，暫時沒有你的位置。去問問楊怡姑娘，或許能給你個特別任務?！?/br>
    趙陽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

    “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思，自從跑到這山溝溝碰上某人，你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程軒小聲嘀咕兩句，絲毫不理會趙陽投來的銳利目光，不情愿的用劍柄戳了下楊怡。

    “某人現在最缺的就是糧食，不知道程軒兄能不能肩負起尋糧的重任？”

    楊怡有心擠兌他兩句，沖他挑了挑眉，算是對他方才戲言的回敬。

    “有沒有搞錯，現在正是災年啊，就算田里能長出谷物，那也早進蝗蟲肚子里了，你難道真打起活人rou的主意了？”

    程軒湊在楊怡耳畔，聲音有些顫抖。自從臉上捱了她的藥粉，無論這女人要做出什么惡毒事來，他也不會再感到奇怪。

    “我前來臨昌途中，確實見過不少災民易子而食，狀況甚慘!”

    始終保持個固定姿勢不動的周子誠，似對這類話題頗感興趣，冷不丁的開口。

    他是半月前才來到臨昌縣，其余時間都在外地游蕩，鄉野村落居多，可謂閱盡人間苦楚。

    “哦？聽你說話語氣，不會是動了惻隱之心吧，還真是活久見啊!”

    程軒與周子誠相交數年，雖不敢說兩人間的情誼有多深厚，但對彼此的脾性可謂知之甚深。如今聽他這番言語，差點沒把手中長劍甩出去。

    “如今災民越來越多，依我推測，你手上的糧食頂多能再維持數日，可想出個好法子？”

    周子誠并未理睬他，脖子僵硬的朝楊怡扭去，發出鏘鏘笑聲。

    “我也在苦惱此事，方才聽那女人所講，他們這一小波災民只是被強制派來探路的，城外十里處的秘密據點，還藏著上萬災民。如今依山村免費派糧的名頭傳出去，這群人鐵定要來分一杯羹，到時候哪還有存糧支撐?！?/br>
    楊怡手上的麥子已消耗殆盡，如今所剩幾十袋糧食，全是她手底下村落無償提供的。

    上千石糧食養活目前涌入的災民已有些吃力，今后若再來上萬的百姓，簡直是徹頭徹尾的災難。

    “還有住宿、蔽體衣物的問題，光靠我們難以做到周全?！?/br>
    靜靜聽他們三人對話的趙陽突然出聲，楊怡抬眼望去，正對上他的目光。

    “趙大哥的意思是，想借助官府的力量？”

    見趙陽重重絯首，楊怡陷入糾結。

    “不行，我不同意!”

    程軒突然扯著脖子怒喊，抽出手中利劍直指趙陽:

    “你雖然長著和他一樣的臉，但所思所為簡直判若兩人。以前我只當你從馬上跌落，腦子留下些毛病?？裳巯履憔尤粚幙贤渡砉俑?，也不隨我們回去。我現在嚴重懷疑你是假的，你根本不是趙陽，也不是我跟子誠兄追隨的主子!”

    被劍鞘抵住脖子的趙陽，面上仍是清清冷冷的。程軒見他還是那副世事不理的表情，眼中仿佛要迸出怒火，握住劍柄的手微微發顫。

    當初他追隨趙陽，并非只為封疆拜侯、讓程門恢復昔日榮耀。只不過單憑個義氣二字，為兄弟之義、天下公理之義。

    而現在，他一心追隨的首領卻顛覆他們聚首初衷，竟然要同蒙古惡賊為伍，這怎能讓他再容忍下去。

    “趙大……”

    趙陽脖間的長劍更近幾分，楊怡見狀不妙，正想上前阻止，手臂卻被人抓住。轉過頭，就見周子誠沖她搖了下頭。

    “怎么不說話了，無言以對還是你裝不下去了？識相的就趕緊把真正的趙陽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