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這才都笑了，嚴觀再進這屋里就有些擁擠了，他倚在門邊問：“郭六使人傷的你？”

    “嗯?！蔽臒o盡有些看不透嚴觀的神色，又道：“沒大礙，那官園女工的法子雖糙了點，但的確很有用。孟外郎另請了一個?？垂莻拇蠓蛱嫖仪七^，也說將養半月就好了?！?/br>
    “官園女工？”嚴觀似乎早就明了，道：“有一部分是北衙軍里退下來的老兵殘部?！?/br>
    “果然?！蔽臒o盡想了想又問：“嚴中侯可知憲君公主府近日為何開始修繕了？”

    “是因為圣人把憲君公主府賜給了公主殿下，所以開始修繕?！眹烙^還真知道，“憲君公主逝世前幾年住在這里，花了很多功夫在園子的造景上，她的山水畫很有造詣，但一副都沒有流出來，圣人私藏了一些，余下的都還在憲君公主府里，可能是因為這樣，覺得空著可惜了吧?！?/br>
    “空著可惜了？那殿下會來住嗎？”文無盡問完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道：“不必回答?！?/br>
    嚴觀站在門口背著光，誰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文無盡看了他一會，覺得眼睛都刺痛了，只聽嚴觀平靜地道：“這我也答不上，我又不是她的近衛?！?/br>
    今日非年非節，難得聚齊了人，自然要一起吃頓飯。

    眾人走進正院里時，瞧見那地上散著一堆一堆的木料，還有幾個大籮筐里也都是些刨、鋸、墨斗之類的木匠工具。

    臺階上攤著一本手札冊子，中間橫著一根用作鎮紙的木條，風吹著紙角，一頁一頁企圖翻開，游飛正蹲在那里看著，看著那個搓繩板的圖示在風里閃閃隱隱的，腦海里全是游老丈坐在屋前搓麻繩的情景。

    明寶清給他做了那個搓繩板之后，游老丈每次搓的時候都會說自己有福氣，偷懶還能掙錢，但就連這樣的福氣，游老丈也沒有享多久。

    “看什么呢？”嚴觀問。

    “沒?！庇物w下意識說：“大jiejie的手札?！?/br>
    明寶清從屋里走了出來，瞧了一圈人，對孟容川道：“孟外郎來了，晚膳在這吃吧，請老夫人和小果也來?！?/br>
    孟容川欠了欠身，道：“叨擾了?！?/br>
    他的目光是眾人里最好奇的，他瞧了一圈，視線最終落在那個看起來瘦高的木架子，說：“這是什么？瞧著像個木頭做的鍘刀?！?/br>
    “用起來也像?！泵鲗氂驮凇幍丁吷?，抬起

    ‘鍘刀’又再往下一壓，道：“大jiejie做來砸麻用的?！?/br>
    孟容川走過去細看，見那‘鍘刀’是凹凸不平的，但又和底下的‘斷頭臺’的凹槽相吻合，將硬麻一寸寸推進去，像切面一樣一抬一壓往下砸，麻的莖干自然會爛松開來，到時候就好梳弄打理了。

    “大jiejie是怎么想到的？”游飛也很好奇地問。

    “絲棉多金貴？”明寶清說：“若不是二娘開了成衣鋪，咱們如今也穿不上幾件絲綢的衣衫，她雖是省了一筆租子，但光是給咱們白做衣衫，一季一季也耗費不少?！?/br>
    “是了，我還每季都要新做?！庇物w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擺，為自己的長大而愧疚。

    “你的衣裳倒是最好做的！沒有花也沒多少刺繡，一裁一縫就是了！穿不上的那些全留著呢，阿婆前個剛送了幾件好的給小果穿，孟老夫人又送了幾件小果穿不下的給衛小弟穿，最省了！”明寶清伸手揉游飛的發，“小妹的衣裳很多也是我和三娘的舊衣改的，阿婆說小孩不好總是穿新衣，怕是福氣太重?！?/br>
    “是啊?！泵鲗氬\挨到游飛身邊，道：“舊衣舒服，服帖透氣?！?/br>
    游飛看著明寶錦笑了起來，聽明寶清繼續說：“絲綢畢竟是是貴物，而且又那么嬌嫩。官袍是絲綢做的，籠統才兩套，若是換官服的年限沒到卻提前損毀了，官員是要自己出錢買的，所以每次換下來清洗時都要很仔細，阿婆平日里淘米的水都用來洗我和三娘的官袍了。平頭老百姓哪里穿得起絲綢，還得是麻料結實。絲、麻得來都不易，這個砸麻的小玩意也不過只是讓砸麻的過程快一些，省力一些罷了?！?/br>
    末了這一句話里還有些不太滿意的語氣，明寶清走了過去，伸手拍了拍這個‘沒什么大不了’的砸麻器，再抬頭時就見游飛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快一些，省力一些，苦少受一些，日子好一些，大jiejie，這些于我們這種下賤人來說都是奢望?！?/br>
    眾人都很驚訝地看著游飛，嚴觀微微蹙了一下眉。

    見眾人都想要說什么，游飛一抬手，繼續道：“田舍漢在大多數上位者眼里就是牛馬，是肥料，但是大jiejie從一開始就看見了我們的苦楚，那時你不是主事，不是司匠，你甚至也沒有想過自己能靠這個當官。如果官員都是您這樣的話，我想這世間會好很多的?！?/br>
    游飛這話都令嚴觀和孟容川感到一種羞慚，甚至連明寶盈和尚未入仕的文無盡也是如此。

    他們入仕的原因是為自己，不論是為了生計，還是為了證明己身，不管日后在仕途上能否為百姓做些什么，可初衷都是為了自己。

    院中忽然沉默下來，連風聲都安靜了。

    游飛有些無措，看了明寶錦一眼，嚅囁道：“我，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有！”所有人異口同聲，明寶清緩過神來，對游飛一笑，道：“還要多謝你這番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