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利平穩地滑入夜色。

    車內空間被隔音玻璃與外界徹底切斷，城市的夜光被車窗切割成失焦的彩色光帶，映在沉柯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上，給他鍍上一層變幻不定的光暈。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把玩著陳然的手。

    陳然的手很瘦，指節分明，不像那些被嬌養的Omega一樣柔若無骨。

    他用拇指的指腹，一遍遍地摩挲著陳然的手背，那力道不輕不重，像是在確認一件所有物的質感。

    “你今天做得很好?！?/br>
    終于，沉柯開口了，聲音里帶著一種閑適的、像是夸獎自己眼光的滿意。

    “我喜歡你最后說的那句話?！^對的、毫無保留的順從’，嗯，說得真不錯。林照彥那張臉，當時就跟調色盤一樣?！?/br>
    沉柯想起林照彥那副錯愕又難堪的表情，心情就變得更好，連帶著看陳然都覺得順眼了許多。

    他湊過去，在陳然臉頰上親了一下，像是在給聽話的寵物一個獎勵。

    “那是您教得好?！?/br>
    陳然垂著眼，看著他玩弄自己手指的動作，聲音沒有什么起伏，“我只是說了您想聽的話，這是事實?！?/br>
    “事實？”

    沉柯輕笑起來，他將陳然的手抬到唇邊，用嘴唇碰了碰她的指尖。

    “你倒是很會給自己定位。不過，光是趕走一個林照彥可不夠。他只是最沉不住氣的那一個?！?/br>
    他松開她的手，身體向后靠去，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開始如數家珍般地羅列起來。

    “還有個姓周的，周家你知道吧？靠軍工發家的那個。他家的那個Alpha，叫周牧，渾身都是肌rou，腦子里也全是肌rou。每次見我，眼神都跟要扒我衣服似的，說話粗聲粗氣，還總想跟我聊什么機甲和格斗。他以為他是誰？以為S級Omega就喜歡這種蠻牛？”

    沉柯撇了撇嘴，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下次他再約我，我就帶你去。你就坐在我旁邊，什么都不用說，只需要用你看林照彥的那種眼神看著他。他那種人最重面子，看到我身邊已經有了別人，自然就沒臉再糾纏了?！?/br>
    “明白了?！?/br>
    陳然安靜地回道，“需要我做什么特別的準備嗎？比如了解他的喜好，好在他的雷區上跳舞？”

    “喲，還學會舉一反三了？”

    沉柯有些意外地看了陳然一眼，隨即那意外就變成了更深的愉悅。

    “不錯，有長進。不過對付周牧那種蠢貨，用不著那么復雜。他那種Alpha，最看不起比自己弱的Omega，你只要表現得足夠依附我，足夠沒有主見，他自己就會覺得你配不上我，然后悻悻地走開?！?/br>
    “我明白了?！?/br>
    陳然點頭，“那么，除了周牧先生，還有別人嗎？”

    “當然有?！?/br>
    沉柯來了興致，身體微微前傾，像一個在介紹自己珍藏品的收藏家，“還有賀家的賀明軒。他家是搞政治的，他本人也一樣，年紀輕輕就學得人模狗樣。說話永遠滴水不漏，臉上永遠掛著溫和的笑，看人的眼神卻像在估價。他想和我聯姻，不過是看中了沉家的財力，想為他的政治前途鋪路?！?/br>
    “這種人最虛偽，也最麻煩?！?/br>
    沉柯皺起眉，“對付他，光是示弱就不行了。你得表現出一點攻擊性，不用太強，恰到好處就行。比如在他大談特談什么聯邦未來的時候，你可以問他一句‘這些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我和沉柯只關心今天晚上去哪里吃飯’。要讓他覺得你是個只顧享樂、毫無遠見的膚淺Omega，這樣他就會在心里判定，你是個拖累?！?/br>
    “這是不是有點冒險？”

    陳然提出疑問，她的表情很認真，像一個在仔細研究工作手冊的員工，“如果他因此覺得我是個威脅，對我做些什么怎么辦？”

    “他敢？”

    沉柯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他伸出手，捏了捏陳然的臉頰，“你現在是我的人。動你，就是打我的臉。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你只需要按照我說的做，其他的，我來處理?！?/br>
    沉柯的指腹在陳然臉上輕輕揉捏，那動作帶著十足的掌控意味。

    陳然沒有躲，任由他動作，內心卻一片冰冷。

    她原本的計劃，是找個機會，帶著自己積攢的錢，徹底消失在人海里。

    可現在，沉柯正在興致勃勃地，把她推向一個又一個頂層權貴的面前。

    她的計劃，和他突如其來的變化比起來，顯得那么幼稚可笑。

    她每在心里構建一步逃生通道，沉柯就在現實里，用金錢和權力，砌起一堵更高、更厚的墻。

    “看來，我要應對的名單還很長?！?/br>
    陳然順著沉柯的話說道，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感慨工作量繁重，“我需要一份詳細的名單和背景資料，這樣準備起來會更充分?！?/br>
    “不用那么麻煩?！?/br>
    沉柯終于松開了手，他重新靠回椅背，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灰紫色的眼眸里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我忽然覺得，一個一個地解決，太慢了?！?/br>
    陳然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她知道，這絕不是什么好兆頭。

    “您有更好的主意了？”

    “對?！背量罗D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陳然，“下周末，銀翼集團有個慈善晚宴。幾乎所有叫得上名號的家族都會派人參加。那幾個煩人的蒼蠅，肯定也都會在?！?/br>
    “我要帶你一起去?！?/br>
    他宣布道，語氣不容置喙，“我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你介紹給他們。我不要再一個一個地去解釋，去打發。我要一次性地，讓所有人都知道，你，陳然，是我沉柯的人。以后誰再想打我的主意，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膽子來挑釁我?！?/br>
    車廂里的空氣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干了。陳然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難。

    去參加那種級別的晚宴，被當成宣告所有權的物品一樣展示給所有人看，這意味著，她的臉，她的名字，將會和“沉柯的Omega”這個標簽，死死地綁在一起，曝光在整個上流社會的聚光燈下。

    到那個時候，她還怎么跑？

    她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只要一露面，就會被認出來。

    “那樣的場合，是不是太重要了？”

    陳然的聲音有些干澀，努力維持著鎮定，“我這樣的身份，出現在那里，會不會給您惹來非議？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您是S級，而我——”

    “就是要讓他們非議?！?/br>
    沉柯打斷她的話，臉上浮現出一種病態的、興奮的笑容，“我就是要讓他們不理解，讓他們嫉妒，讓他們知道，我沉柯的選擇，從來不需要遵循任何規則。他們的非議，只會讓我覺得更有趣?！?/br>
    他湊近陳然，幾乎是鼻尖貼著鼻尖，那雙紫色的眼睛里映出她小小的、有些失措的倒影。

    “至于你，你什么都不用擔心?！?/br>
    沉柯低聲說，氣息溫熱，“你只需要站在我身邊，我會讓所有人都看到，就算你只是個A級，也比他們身邊那些所謂的S級Alpha，要耀眼一百倍?！?/br>
    他的話語充滿了絕對的自信，或者說，是自大。

    他根本不在乎別人怎么想，他只享受這種隨心所欲、掌控一切的感覺。

    而陳然，就是他用來向全世界宣示他意志的，最完美的道具。

    “我明白了?！?/br>
    陳然閉上眼，再睜開時，里面已經恢復了平靜，“我會努力，不讓您失望的?！?/br>
    車子緩緩停下，已經回到了公寓的地下車庫。司機為他們打開車門，沉柯率先走了出去，然后轉身，向車里的陳然伸出了手。

    他的心情極好，甚至帶著一點迫不及待。

    “走吧?！?/br>
    他拉著陳然走出車子，電梯門在他們面前無聲地打開，“明天我會讓我的造型團隊過來，從頭到腳，給你做個新方案。晚宴那天，你必須是全場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聽到了嗎？”

    “是，我聽到了?！?/br>
    陳然跟著沉柯走進電梯，看著那光可鑒人的金屬門緩緩合上，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

    她的心，也跟著那扇門一起，沉入了更深、更冷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