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同學會
天光,終于在漫長如世紀的煎熬后,艱難地穿透了雜物室高窗上厚厚的灰塵,投下幾道灰蒙蒙的光柱。 鈴木葵幾乎是掙扎著爬了起來。 鏡子里的女人讓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一夜未眠的痕跡深刻而殘酷地烙印在臉上。眼下是濃重而發青的陰影,襯得那張原本清麗的臉龐愈發憔悴,如同即將凋零的白花。 然而在這極致的憔悴之中,卻透出一種詭異的令人驚心動魄的美感。那是一種被恐懼和未知反復蹂躪后殘留的脆弱,一種瀕臨崩潰邊緣卻強行繃緊的張力。 她需要逃離這棟宅子。 哪怕只是一天。 葵近乎粗暴地擰開冰冷的水龍頭,用刺骨的井水狠狠潑在臉上,試圖洗掉那層無形的“凝視感”。 然后,她翻出行李箱里最精致、最具都市氣息的一條剪裁利落的連衣裙,柔和的米白色,帶著干凈的褶皺。 她仔細地梳理好長發,挽成一個優雅而精神的發髻,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甚至破天荒地,在蒼白的唇上點了一抹淡淡的櫻粉色唇釉。 她最后看了一眼雜物室那扇緊閉的門,深吸一口氣,然后轉身離開宅邸。 新宿,“月見草”餐廳。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醇香、甜點的甜膩和人們輕松的談笑聲。 都市特有的喧囂與活力撲面而來。 “葵!這里這里!” 熟悉又久違的面孔,熱情的招呼聲。 葵被拉入一個靠窗的明亮卡座,周圍是幾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笑臉。 “哇!葵醬,好久不見!還是那么漂亮!” “氣色有點差哦?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快說說,在山里老宅過得怎么樣?有沒有遇到什么靈異事件???哈哈!” 輕松的話題,無傷大雅的玩笑。 葵努力地彎起嘴角,試圖融入這久違的“人間煙火”。她小心翼翼地回答著問題,避開了所有關于老宅、關于和服、關于噩夢的細節,只含糊地說山里很安靜,空氣很好。 她端起溫熱的紅茶,指尖卻依舊冰涼。 她能感覺到一道目光,一直若有若無地落在自己身上。 是坐在斜對面的男生,佐藤健。 大學時就是班里的風云人物,英俊,家世好,曾經似乎……對她有過朦朧的好感。此刻,他的眼神溫和而專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葵桑,山里濕氣重,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彼穆曇舻统翋偠?,在嘈雜的背景音里顯得格外清晰。 “啊…謝謝佐藤君關心?!笨拖骂^,掩飾著內心的慌亂。被一個正常而英俊的異性這樣注視,這種感覺遙遠得讓她幾乎陌生。 “哎喲喲~健君還是這么體貼??!”旁邊的女生立刻起哄起來,“大學時就總偷偷看葵醬,現在還是這樣!是不是該有點表示啦?” “就是就是!葵醬現在可是單身哦!” 哄笑聲在卡座里響起。 佐藤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麥色的臉頰泛起一絲微紅,眼神卻更加明亮地看向葵。 葵的心臟猛地一跳,立刻撇開自己目光。 晚餐后,大家又轉戰去了一家氛圍輕松的居酒屋。 清酒、燒酒、冰涼的啤酒……燈光曖昧,音樂舒緩。 酒精像溫柔的潮水,一點點漫過葵緊繃的神經。 她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也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應那些善意的玩笑。 似乎模糊間關于老宅的恐懼,關于衣箱的挪動聲,關于體內可能存在的“穢種”,都被這溫暖、嘈雜、帶著醉意的“人間”暫時隔絕在外。 她只記得自己笑得很開心,臉頰guntang,身體輕飄飄的。 后來……后來好像有人提議送她回去? 她好像拒絕了…… 她要去哪里? 好像是……一個很熟悉、很安全的地方? 記憶的碎片在酒精中徹底模糊、斷裂。 葵是被刺眼的陽光喚醒的。 宿醉帶來的頭痛并不劇烈,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鈍感。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昨夜居酒屋曖昧的燈光,也不是都市酒店冰冷的墻壁,而是熟悉帶著腐朽木香的天花板橫梁。 她躺在冰冷的床塌上。 怎么會在這里? 昨夜破碎的記憶涌上心頭。佐藤健關切的眼神,朋友們善意的哄笑,冰涼的啤酒滑過喉嚨,然后……便是斷片般的黑暗。 最后的印象,似乎是佐藤君堅持要送她回市區酒店,她卻執拗地、甚至帶著某種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急切,反復低語著一個模糊的地址…… 宅邸的方向? 他最終送她回來了? 還是她自己夢游般回來了? 寒意本該瞬間扼住她。但這一次,沒有。 葵猛地坐起身,動作利落得不像她自己。預想中的頭痛欲裂、口干舌燥、渾身酸軟并未出現。相反,一種前所未有的“清爽感”沖刷著她的四肢百骸。 昨夜酒精的混沌感消失無蹤,身體異常輕盈,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窗外鳥雀清脆的鳴叫,感受到晨光透過高窗灰塵后落在皮膚上細微的暖意。 她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臉。 指尖觸到的肌膚光滑、冰涼,帶著一種近乎玉石的潤澤感。昨夜精心涂抹的櫻粉色唇釉早已不見蹤影,唇瓣卻呈現出一種健康而自然的淡粉色。 一股強烈的幾乎讓她戰栗的狂喜涌上心頭。 起作用了…祭拜難道起作用了?! 所謂的“穢種”,大概真的被安撫了,被壓制了,甚至被凈化了? 恐懼的陰霾第一次被巨大的希望刺穿,陽光似乎真正照進了這座陰森的宅邸。 接下來的日子,時間以一種近乎平滑的速度流淌。 葵沒有再聽到衣箱在深夜的移動聲,沒有陷入那令人窒息的噩夢。睡眠深沉而安寧,老宅的寂靜不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反而成了一種療愈的溫床。 她甚至開始嘗試整理宅邸的其他房間,拂去積年的塵埃,讓陽光盡可能多地照射進來。她給庭院里枯敗的植物澆水,竟也看到幾株頑強地冒出了新綠。 佐藤健發來過幾次信息,語氣關切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Y貌地回復著,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她感謝他的照顧,并強調自己在山里過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她甚至拍了一張庭院里新綠的照片發過去,陽光明媚,一切看起來生機勃勃。 恐懼仿佛真的隨著那次偶然的祭拜遠去了。 她不再抗拒那間擱置著“憑物”的主室,偶爾也會進去清理灰塵。 葵總算徹底放松了下來。 宅邸里的平靜如一層薄冰,不知不覺便滑到了夏末最灼熱的邊緣。 空氣粘滯得像是半凝固的糖漿,蟬鳴在午后達到極致,聒噪得如同無形的鋼針,穿透瓦楞和窗欞,扎得人腦仁生疼。 祭典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