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
于游周六早上來交班,外面下了雨,天陰著冷,這大概是秋天的最后一場雨了。 他進來后收傘,屁股撐著門甩甩傘,見只有千禧自己,問起來,“林朽呢?走了?還是沒來?” 叁個問號,是他帶著一個肯定的答案問出來的。 千禧昨晚過來換于游時說明了,她找林朽輔導自己,不知道為什么林朽還沒來,她自己在這兒等著就是了。 “嗯?!?/br> 沒來。 于游將傘放門口,“打過電話了嗎?” 千禧如實說,“昨晚打了一個,今早打了一個,都關機?!?/br> 于游前天找千禧來頂班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一些事情了,他對此并不驚訝,口吻輕飄飄的,還有點安慰千禧的意思,“保不齊又碰上什么事了,他有個朋友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長得挺彪悍的,好像也就叫啥彪吧。頭兩天進去了,林朽一直忙活這事兒來著?!?/br> 他說的湯彪,千禧手機就是被他搶得摔得,怎么可能不認識。 “因為什么?” 于游也是看店時聽幾個人碎語叨咕來著,“好像是持刀入室傷人吧。年紀不大,膽可不小?!?/br> 他很鄙夷這群不學無術的人,盡管他網吧的主體客戶就是這群人。 不過也是,什么社會了,這種事情竟然還屢見不鮮。 千禧當下的想法就是,林朽跟那群人混在一起,遲早還得再進去。她一邊收書包,一邊說,“游哥我先走了?!?/br> 于游點點頭,“行,路上慢點。他要來了我讓他給你回電話?!?/br> 千禧沒聽完,就要開門,雨下的不小,窗棱都蒙了一層霧。于游很快反應過來她沒有傘,連連喊著,“傘,傘你拿走吧?!?/br> 千禧看了看門口墜掛著水珠的傘,忽然想起那場突來的瓢潑大雨,黃沙泥濺,林朽夾著根煙比劃著說,老子的朽,是不朽的朽。 朽,終究是腐爛的意思。 傘她沒拿,書包蓋在頭上跑走的。 * 千禧。 她本身就是個悖論。 她明明擅長等待,卻不等紅燈,不等雨停。 因為是周五,所以那晚的客人很多,陸陸續續不停。她發了條消息給時宋,撥了個電話給林朽。在一波人潮后,手機安靜的可怕。 隨時間滴滴答答,她的心臟也像是被滴了水,穿了洞。 發出的信息和打出的電話都成了她情緒落空的原由,像把自己置于低位。 在渴求。 這種感覺極差,一起一伏都捏在別人手里,不是不期待就能平復的。 直到周末那晚。 雨一直沒停,下了兩天了,剛剛停了一會兒,千禧開窗通了通風,沒幾分鐘又下大,她從臥室小跑到廚房關窗。 瞥見中午用剩的姜片,抓起兩片丟壺里,又舀了勺紅糖進去,開始燒。 快來姨媽了,會痛。痛得打滾。 手機就是這時候響的,她心里咯噔一聲,會是誰呢?白天剛給千茂仁和柳玫打過電話,都沒接。 都是轉接的人說晚點給她回過來,所以她給爸媽分別設置了專屬鈴聲。 而現在響起的只是普通鈴聲。 她慢騰騰走去茶幾,手機扣在那兒,她拿起接,故意沒看屏幕,“喂……” 期待中一個歡快的女聲變成了機器人,“您好,您預定的……” 雨愈發的大,擊打著窗棱劈啪作響,千禧倚在窗臺邊,長發垂在腦后,側頭聳肩夾著手機,手上攪和著紅糖塊,機器人的聲音不用回復,講述著她前段時間買的唱片機快遞沒貨了,需要調貨,問接不接受,接受回復1,不接受回復2,重復請按井號鍵。 手機放平,開免提,按井號鍵。 燒好的紅糖姜茶緩緩注入杯子里,茶壺放下,掌心在杯子上方晃了晃,濕了一層。 “您預定的……重復請按井號鍵?!?/br> 按井號鍵。 往復幾次,聊天時長達到五分鐘。 所有的姜茶喝完,千禧回了1。 電話再響,是后半夜。 是說春困秋乏,眼見著要入冬,她真有種要冬眠的倦怠,又或許是因為這個時間,不可能是她期待的電話。她依舊慢騰騰,將手從被子里探出來,枕邊摸索著,摸到后習慣性的翻轉屏幕,上劃接通,隔著被子扣在自己耳邊。 整個過程拉的漫長,“千禧?!?/br> 聲音是沉的,像大雨打濕鵝毛被,壓的人喘不過氣。 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用力,貼的更近,她聽到了放大的雨聲,與窗外嘩啦啦的頻率重合。 “在家嗎?” “嗯?!?/br> “下來?!?/br> 千禧從被窩里出來,枕頭立起來,靠在床頭瞥一眼窗外,“不在家?!?/br> 電話那端久久沒回音,久到千禧以為他掛了,抬看一眼屏幕,林朽兩個大字亮在屏幕正中央,她嘆了口氣,唇齒微張欲說些什么,最終沒能出口,主動掛斷了。 兩秒。 電話又撥回來,“下來吧?!?/br> 千禧另一手捏著被角,搓著內里的絨毛,“你要是想解釋那天為什么沒來,不用……” “給你送個東西,你拿走我就回了?!?/br> 千禧下床裹了件厚重的大衣,門被風帶上,一聲響,電話也就掛斷了。 林朽站在單元樓門口,那里有一圈未被雨水沾濕的地面,因他到來,多了幾雙濕溻溻的腳印,交錯著,長把兒雨傘貼門口傾斜著,見里面樓道燈亮了,手先一步扣在門把手上,開鎖聲一響,他使勁拉開門。 千禧被涼氣襲擊,裹緊了衣擺,燈光暗,看不清林朽慘白的臉,“什么東西?” 本子從林朽懷里拿出來的,指腹感知到那股溫熱,“什么???” 林朽往門上一栽,他需要個靠的東西,“你瘸腿科目的重點?!?/br> “我沒有瘸腿科目?!贝鸬煤芸?,這是實話,她的成績相對比較平均。 “你除了英語都瘸腿?!?/br> 千禧覺得這話不太中聽,圓眼盯著他,林朽輕笑一聲后欲刮她鼻尖,千禧往后躲了一下,翻開那個活頁本子看了看。 確實除了英語都有。 每一個科目被整理到了一起,各種重點難點裁下來貼上去的,旁邊墨藍色的筆跡一看就是新的,從粘貼上去的題型筆跡上拉出一個箭頭,寫一些怕人看不懂的注解。 側邊各種顏色的便貼區分出目錄、重點、側重點。 本子是新的,注解是新的,唯獨貼上去的筆記,不是新的,確實名副其實的狀元筆記。 她差點看進去,只不過天氣太冷,她合上本子,抬頭,“上去吧?!?/br> 林朽一直在看她,看不見她臉時就看腦頂。這個本子承載了他高中的叁年,也,也撐起爺爺突然去世后這兩日塌下來的半邊天。 他看著本子被打開,被合上,心終于落實谷底,他問千禧,“你自己在家?” 千禧點點頭。 開鎖后,林朽跟著她進去了。 傘孤零零倒在門口。 直到進了電梯,千禧才看清林朽濕了半截的肩膀,能想象到林朽一個人摟著懷里的本子,另一手打傘被狂風頂翻后再拉回傘,身子濕了,卻慶幸本子是干的的畫面。 無形被砸中。 林朽半側的頭發還在滴水。 千禧站在他身側,“你冷不冷?” “還行?!?/br> 電梯‘?!?,千禧說,“這邊?!比缓髮⑷艘郊议T口。 利落開鎖,本子放島臺上,千禧先脫了外套,掛半截小臂上,另一手撐著島臺,踩腳跟脫掉兩只鞋,換上棉拖鞋后蹲下來找有沒有大一些的拖鞋,她瞟了一眼林朽的腳,約摸千茂仁的鞋他就能穿,拿出一雙轉正放在門口,后知后覺說,“你直接進來也行?!?/br> 她把外套掛起來后,門口的人依舊沒動,她回頭,“怎么了?” 林朽看著門前鞋柜上清一色都是千禧的鞋,那雙男士拖鞋是從被積壓的底部翻出來的,“你自己在家?” 這話的跟上一句問的意義不同。 因為千禧自己在家,所以他上來了。 因為千禧自己在家,所以他不進了。 千禧點頭,走過去,踢了踢拖鞋讓他換,林朽看著她腳上動作,千禧抬頭,“你襪子漏了?” 所以不敢拖鞋? 林朽一笑。 “算了,給你拿個毛巾,等下?!?/br> “嗯?!?/br> 去拿毛巾時路過廚房,早知道姜茶就留一杯了,她拐過去燒了半杯水的量,很快,翻出個新毛巾后水壺就叫喚了,端了杯兌溫的熱水連帶著給門口的人送上。 “喝點水,溫的?!?/br> “這是你第叁次給我送水?!?/br> 千禧隨口回,“是嗎?” 林朽喝了幾口后將杯子還給她,毛巾蓋在頭上簡單擦了擦,本子一直在島臺上放著,千禧趁他擦頭發的功夫靠在墻邊,翻開那個本子。 特別特別細致。 細到千禧認為,這世上真的沒有天才,不過是有一分天賦的人選擇了一百零一分的努力。 林朽折著毛巾,“本子其實昨天就整理好了?!?/br> “那為什么昨天沒拿給我?” 如果早一天,今日千禧也不會是這般的情緒。 “不知道?!?/br> “為什么今天又拿給我?” “不知道?!?/br> 毛巾折好,千禧接過,墊在本子下,潮濕著拖本的掌心。 走廊的聲控燈終于滅了,千禧只開了客廳的一盞大燈,入戶有書架玄關,照不亮太多,她要去開入戶的燈,林朽突然拉住千禧,甚至攥住一角的毛巾,“千禧?!?/br> “十分鐘前我突然很想見你?!?/br> “結果發現十五分鐘前我就已經走在來見你的路上?!?/br> “你覺得,這意味什么?” 千禧的回應過了腦子,輾轉了幾次才說出了最合適的答案。她先重復,“意味什么……” 扭身掙開了林朽的手,很輕,不是抗拒的那種,然后慢悠悠去開了入戶燈,再回來,“意味著,從你家到我家,快的話十分鐘,慢的話十五分鐘?!?/br> 林朽又笑,“歪理?!?/br> 千禧也抿了抿唇,勾出弧度。 林朽似是有些不甘心,又問一遍,“你聽得懂,對吧?” 千禧嗯,她抬了抬本子,“我會好好看?!?/br> “看不懂就問我?!?/br> “盡量不問你?!?/br> 林朽舔了舔唇,干澀,退半步讓出關門的空間,“好?!?/br>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