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免
單講步速的話,千禧和林朽都喜歡大步走,誰都不會落下誰。 林朽一回頭,千禧在自己三米開外。 她腳有點麻,一直在跺。林朽重走了那三米,背對著千禧,什么都沒說,默默把她書包挎在胸前,屈膝拍了拍自己肩背,讓她上來。 “我能走?!?/br> “我不愿意等你?!?/br> 千禧繞過他了,“我自己能走?!?/br> 犟。 林朽就沒見過這么犟的人。他撐著膝蓋起身,伴一聲長嘆,兩步追上她,拉著她小臂往旁邊食雜店門口的臺階上拽。是想讓她坐一下,千禧沒往這想,更沒想坐,跟他擰著勁拗了一通,脫手后隨著慣性,人直接栽到臺階上,掌心撐著地面,砂石硌得生疼。 林朽欲扶沒扶住的手還滯在空中,他慢慢收回。千禧也撣了撣手上石子細沙,然后環抱住膝蓋,盯著林朽。 見過晨曦初露時分的露珠嗎?掛在嫩葉尖端,搖搖欲墜的那種。千禧眼里就是。 林朽回應不了她這個眼神,也不懂如何回應,他就脫了自己外套,給千禧腦袋蒙上了。 眼前倏地黑了,千禧抓著他衣服重見亮光,團吧團吧丟回給他。 林朽一聲沒吭又給她蒙上了,千禧又要摘,林朽隔著衣服按住千禧腦袋,“哭一會兒,我不看?!?/br> 千禧沒再摘他外套,任由蒙著,“我沒哭?!?/br> 說是這么說,已經在偷偷用他牛仔外套的里子擦鼻涕了。 千禧不愛哭的,長這么大也沒哭過幾次,怎么就最近這么頻繁,又總是在林朽面前…… 林朽坐她旁邊,書包把倆人屁股隔開,他不知道從哪摸出根棒棒糖,要叼,想起口罩沒摘,摘了再叼的。 誰也沒說話,坐了好一會兒,林朽手里的糖棍都快被手指折爛了。直到身后食雜店老板要關門,問了句,“冷不冷啊倆小孩兒?進來坐不?” 他也就是看千禧身上是一中校服,才拿倆人都當小孩。 林朽回頭擺了個手,“不用了,謝謝?!?/br> 老板沒說別的,鎖了店門就離開了。 又過了十多分鐘,一聲悶著的、夾著鼻塞的聲音說,“你不死也行?!?/br> ——林朽,你不是想死嗎?現在就去吧。 糖棍總算掉地上了,“豁免我了?” 千禧腦袋鉆出來,都蒙出汗了,一見風還有點冷,外套就扣在她膝蓋上,“你管他要個卡號?!?/br> “不用?!?/br> “我先動的手,賠償也是應該的?!?/br> “我說不用就不用?!?/br> “你說話管用?你都不知道發生什么,也不問我?!鼻ъ麄阮^看他,額角黏著十幾根碎發,黑眼仁轉圈散著紅,楚楚算不得,動人確實沾幾分。 林朽側過來一點坐,想抬手給她撥開頭發,千禧躲了一下,林朽直接捏下巴給扯過來,給她一根根撥開碎發,“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br> 這動作,那晚強吻時也是這般,可他語氣又實在溫柔。千禧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他離自己這么近,被自己咬出的傷口就在視線里顯眼著,她好像又出了一層汗,就沒再躲。 他手指上還殘留著棒棒糖的甜味,晃著影在千禧眼前一閃一閃,“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跟你朋友交代?不怕鬧掰?反目成仇?” “會反目就不叫朋友?!?/br> 碎發撥干凈了,林朽心滿意足抽回手,“湯穎,我聽說她的名字要比認識湯彪更早。他跟我初中的一個同學談過,上過床,跟我高中的一個同學也談過?!?/br> 后半句沒說,倆人眼神一交流,就明白。 也上過床。 林朽寡淡的語氣下說出來的是有違常理,尺度極高,真實度也拉滿的料。 千禧不得不感嘆,“她那時候才多大?” 林朽知道她理解錯了,“我是說那人是我初中同學,不是發生在初中……” “你初中同學上高中的時候,我們可不還就上初中呢?!?/br> 具體時間線林朽也不清楚,“好像確實。湯彪就是太溺愛他妹了,覺得自己meimei哪里都好,之前她鬧退學,說在學校被人欺負了,不愛吃飯不愛出門,抑郁了。湯彪就自責,覺得是自己沒保護好她,現在更甚了?!彼?,“我覺得她大概率只是不想上學而已?!?/br> “你看的倒是透徹,那她哥知道嗎?” “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過那是他親meimei,他胳膊肘拐不到別處去。今天也就是看湯穎受了欺負,在氣頭上,等他冷靜下來自己能想明白的。湯穎會回來上學,大概率是湯彪跟他說,我會回來繼續念,所以她才答應的?!彼p臂曲折搭在膝蓋上,頭枕在右側胳膊上,看向左側的千禧,“倒是給你惹了一身麻煩。不過你上午不是贏過一局了?” 給林朽打電話氣湯穎那陣兒,不是贏了? 他以為千禧該給他解釋一下發生什么了,結果她接話接的比上面每一句都快,像是沒經過大腦,“你要回來?” 林朽一怔,“你這是想我回,還是不想?” 千禧眨眨眼?!爱斎徊幌??!?/br> “哦?!?/br> 依舊是一句稀里糊涂的解釋,“你回來我又要退后一名?!?/br> “挺看得起我?!?/br> “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何況你是狀元?!?/br> 林朽笑笑,“我不會回去,放心吧?!闭f完他起身,伸手想拉千禧起來,千禧把外套搭他手上,自己站起來的。 “能走了嗎?” 千禧踩兩下腳,“能了?!?/br> 林朽嗯,手捏著外套就甩胳膊往前走,千禧追了兩步,“你還真不問我?” 林朽甩衣服抽了下她背,輕輕地,打鬧的意味,“你還真等我問???送你到小區門口,挑重點說?!?/br> * “六號摸底考試哈,這是第一次理綜合卷,考的內容都是高考范圍,大家重視一下。本次考試成績不涉及分班,主要是讓大家感受一下試卷范圍,安排好做題的速度時間,不分班不代表不重要,沒有一套卷是白做的,都打起精神,提早把課桌都收拾出來哈?!?/br> 老楊敲著講桌,發了話,許多人趁著課間就捧書去走廊占位置了。 時宋之前總跟在千禧后面,“你放哪兒?我放你旁邊?!?/br> 千禧沒拿書,拿的是時宋的冰鞋,還裝在鞋盒里,這雙千禧沒帶回去,她還在等時宋回來。 鞋盒就貼墻放著,倒數第二節課下課時千禧抱書出去,才瞧見鞋盒上摞了別人的書,她翻了書皮看名字,明晃晃兩個大字——湯穎。 湯穎在睡覺,千禧過去屈指敲了她課桌兩聲,湯穎不耐煩嘖一聲,轉了個頭繼續睡。 千禧又敲了兩下,“你的書,換個位置放?!?/br> 湯穎聽出是千禧,就火了,她站直,椅子后挪連帶著后排的桌子都蹭出十幾厘米遠,“好好地放著呢,你憑什么讓我換?” 千禧還算有點耐心,“壓我東西了?!?/br> 湯穎哪知道那鞋盒是誰的,不過既然是千禧的,對沖的勁兒上來了,她還就不讓了,“那你就把你的東西拿走啊?!?/br> 千禧真不想跟她糾纏,“好,你把你的書抱起來,我把我的鞋拿走?!?/br> 湯穎的小團體組建的比林喬一還快,林喬一主要靠錢,湯穎不知道靠的什么,總之千禧已經看見三五個女生在門口用那種很敵對的眼神瞄她了。 其中一個個子不高的叫姚嘉悅,沒文理分班之前她跟千禧前后桌過,沒說過幾句話,但知道這么個人。 湯穎也注意到了,唇角揚起一側,“好啊?!?/br> 她帶著千禧出去的,那幾個其他班的女生就跟在她倆后面。倆人停在門口一排排摞高的書前,千禧沒動,看著她艱難抱起書后直不起腰的姿勢,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剛要伸手,那些書就噼里啪啦砸向那個冰粉色的鞋盒。 盒子爛掉了,冰鞋露出部分,千禧瞪著湯穎,后者聳聳肩,“不好意思,沒抱住?!?/br> * “然后呢?” “然后我給她打了。薅頭發把她脖子抵冰刀上了?!?/br> 林朽那一下沒忍住,咳了一聲,掩飾性的抹了把臉,“你說的她那幾個小姐妹,沒幫她?” “要幫的,那時候林喬一過來了,掐個腰一指,沒人敢過來?!?/br> “林喬一幫你打她了?” 千禧想到這兒就氣,她頂多就是想恐嚇一下湯穎,這種人一次性制服絕無后患,千禧認為她當時已經做到了。她林喬一可好,給倆人掃除一片空間來,人都在外圍看,湯穎不可能擎等著挨欺負,掙開之后倆人就撕起來了。 冰刀一露出來就有人報警了,千禧為了把冰鞋藏起來不被老師或者警察收走,硬挨了湯穎好幾巴掌。 “可不,多虧了林喬一呢?!鼻ъ庩柟謿?。 說著就走到小區門口了,過來兩個奶奶要出去,千禧給把了下門,奶奶朝她笑,“丫頭放學了?” 就是隨口問。 千禧住在這兒多少年了,之前從來不認識小區里任何鄰居的,這都是時宋打下來的人脈。 “放學了?!?/br> 林朽都清楚來龍去脈了,也本就打算送到這兒的,兩個奶奶出去后千禧還把著門,他也就順其自然進來了,送到單元樓門口也不是不行。 只是這段路帶來的記憶不太美好,千禧好像也后悔讓他進來了。 有兩分鐘誰也沒說話,還是千禧先開口,“如果為難,你直接跟我說,我給他轉錢就是了?!?/br> “你夠大方的。湯彪不是想要錢,他是想要你道歉。你道歉了,湯穎高興,他就高興了?!?/br> 千禧停住腳,在單元樓門口掏書包側格的鑰匙,就聽到這句話。她剛要說不可能道歉,林朽突然逼近,這個距離,千禧得仰視他。 風蠻烈的,樓道里大概是有窗戶沒關嚴,呼呼的響。 林朽俯著眼,專注,無聲且炙熱,“那天晚上……能別往心里去嗎?” 千禧沒地兒躲,她反手扯門,扯開了又被林朽按著關上,動作趨勢下千禧聽見了風聲中的節奏,咚、咚、咚、咚咚咚咚…… “你說話就說話,離我這么近……你是還想……?” “是?!绷中啻鸬蔑w快,“是想?!?/br> ??? 他還真承認?不是,他也真敢想? 千禧沒由來的相信他不會再親她,但還是無意識抿住了唇。 林朽瞧著這小動作,被可愛到了,又實在反差,哈哈大笑兩聲,“逗你呢?;厝グ??!?/br> 千禧白他一眼,一點都不好笑好嗎?一把扯開門,林朽退了兩步又,“哎?!?/br> 動作停住,眼神刺他。 “說拜拜?!?/br> “拜拜?!睕]好氣。 “咣”關門。 * 時宋于當晚,二尖瓣反流,手術失敗。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