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北晉的冬日不必南啟,是真正的酷寒,若是遇到收成不好沒有足夠冬衣那年,隨處可見凍死的百姓。 回云都的路程遙遠,質子若是真受不住死在路途上,南啟會不會以此作為要挾也說不準。 *** 眼睛有疾的人,聽力總是要比一般人強一些。 李緒坐在塌上,遠遠聽到兩個腳步,一個是男子,另一個比男子沉重的腳步更輕,是個女人。 手指與帳簾觸碰的摩擦聲,只一個腳步停在了離他一尺遠的地方。 他看不見,卻還是能感受到一道目光集中在他模糊不清的眼上。似乎每一個人見到他時第一時間看的都是他的眼睛。 他們都會感嘆一句:“真可惜,那么好看的一雙眼睛?!?/br> 他的眼睛似母。他的母親相貌中上,只一雙眼睛為人稱贊。那雙眼顧盼生輝,眸光流轉,看一眼能讓人陷入進去,獨搭配了一張不是絕世的臉,故而皇帝總讓她蒙面只露一雙眼,卻在面紗褪去時顯露出厭惡。 所有人都在說,他的這雙眼要是不曾出問題,以他的清雋容貌,必是錦上添花,可惜了。 李緒煩厭地撇過頭,躲開容清樾的視線。 容清樾感受到他的情緒,感到莫名。視線下移,男子粗糙布料已比他的身形小了許多,手臂長長一截露在外面,想是許久不曾做新衣了。 那節白得病態的手臂上,細細小小的傷痕密布,如果仔細數,恐怕比她這個時常與人拼殺的傷都多。 這個皇子過得實在慘了些。 容清樾將他渾身掃視了一遍,往前走了一步,與他隔著一臂的距離,旁邊一直沒有什么存在感的少年猛地上前:“離我主子遠一點!” 門外候著的子廈即刻挑簾,目光冷冽地盯著少年。容清樾抬了抬手,子廈放下簾子退了出去。 少年青澀的臉滿是警惕,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小貓。 “茗生,不得無禮!” 李緒斂去情緒轉回頭,他的嗓音透著一股冷質,似高山上的雪,還有一股難以察覺的沙啞。 茗生很聽他的話,憋著一口氣退到了邊上。 容清樾看出那個叫茗生的少年有一些武功底子,但他不妄動也探不出到底如何。這里是北晉的地盤,她可沒什么顧忌,伸手拂過李緒輕薄的眼皮,問他:“不喜歡別人看你的眼睛?” “將軍何出此言?”李緒笑問。 真是,連笑都是虛偽。 容清樾不答反問:“需要為你準備一條白紗么?” 李緒不曾料到這么一個問題,愣了一會兒,隨后戴上假面說:“若是將軍愿意為我準備,我沒有理由拒絕?!?/br> 近衛是只貓,主子是只刺猬,一模一樣一說話就豎著尖盾。 “既然你不喜歡他人看你眼睛,又并非不愿意戴紗,為何來時不戴一條?”容清樾拉過一旁的椅子與他對面坐下,也不惱他不曾起身行禮,靜靜看他細如白蔥的指節。 “我與將軍不同,”李緒說,“不是任何事情都能講一個愿不愿意,我沒有資格與權力?!?/br> 他就差說我不配。 李緒周身帶著厚厚的雙面帶刺的盾,他想要反抗,卻帶著深深的無力。 身為質子,去到異國他鄉,無人可依無人可靠,除了自己孑然一身。 阿兄前往西佑,死在西佑時是不是也是這樣,除了自己便再沒有人能幫助自己,最后絕望的死去? “過幾日我為你找一條白紗,”容清樾深深望著他,認真道,“你是南啟皇子,我們會禮待于你,你想要的東西,可以直說?!?/br> “將軍大方,李緒萬分感謝?!崩罹w撐著床沿起身,朝聲音方向拱了拱手。 質子,能被善待到哪里去? 李緒心里無聲笑嘲。 容清樾知他信不過這些虛無縹緲的空話,淡笑著,食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起身與他面對面站著。 李緒已有十九,遭人虐待,好在母親如何都還是個貴嬪,吃食上并未遭到苛待,比她高了一個頭。 他那雙眼,著實好看,眼皮為單,眼尾上翹,冷灰色的眸子,勾人得很。 莫名地,她的手抬高碰上了他白可見青線的眼皮,薄薄一層,不安的眼球在指下滾動。 “李緒,這里是北晉,我會護著你,讓你平安回去?!?/br> 話畢,容清樾只覺脖頸周圍燒得厲害,轉頭往外走去。 *** 子廈拿過大氅給她披上,容清樾停在空地,哈著白氣望向漆黑無雜質的天空,它如一條巨蟒覆蓋整片天,帶著雪的風刮向她,吹散了那股熱氣。 子廈說:“殿下給這質子承諾,若是傳到那些老臣耳朵里,恐怕又是一陣風雨?!?/br> “保一條命而已,”容清樾說,“不難?!?/br> 容清樾繞過巡邏的士兵,子廈跟在身后,她問:“鐘叔那邊準備好了嗎?” 她因著這次回去要留在云都,一早就把職位和相關事儀交接好,等著鐘槐商議幾時啟程回云都。 “王爺問,該如何押送質子?” “這是何意?”容清樾側目:“師傅有什么想法?” “王爺的意思,質子是南啟送來的囚犯,當以囚車押送才符人情?!弊訌B一字不落的轉達。 容清樾皺眉,卻也明白鐘槐為何要這樣。 質子是制衡他國的一個條件,歷來皆以各國最為尊貴的皇子公主為質。南啟雖說是以北部三城作為最豐厚的條件,可這三城只需待南啟國患解決,兵力強盛之時必會舉兵拿回,唯有質子是牽制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