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謝宥蹙眉:“誰告訴你我想喝酒?” “幽巷的阮娘子說的啊,你不是與她相熟?”薛鴆嘿嘿一笑。 他不曾與什么阮娘子相熟,謝宥只記得跟謝宏曾去過一個園子,在里邊聽到雅妓提起這件事,卻不記得名字和臉。 謝宥回去就想起來,自己唯一提及的一次,是在度支司飲宴之時。 彼時他們去的豐樂樓,那里以自釀美酒聞名,謝宥興起尋一味酒,將豐樂樓現釀的幾種酒都嘗了一點。 “舒原不是從不飲酒嗎?”是身旁的員外郎朱溪 橋問的。 他側目看去,此人如何知道他從不飲酒? 謝宥也不忌諱告訴他:“想尋一種味道?!?/br> 當時朱溪橋甚是熱心:“什么樣的味道?在下自詡酒林豪杰,所識的酒也不少?!?/br> “我也不知道?!?/br> 謝宥并未說謊,朱溪橋也只能作罷,還感嘆一句他是個怪人。 如今細想來,一開始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 后來,謝宥升任度支司使之后,就查出了朱溪橋是太子的人。 只不過,那位阮娘子到底是朱溪橋的相好,還是太子趙琨的人,謝宥原本并不確定,現在薛鴆出現,謝宥已經沒有懷疑了。 薛鴆一貫是太子黨,這個關頭出現,看來趙琨早想拉攏他,又或者要托他辦什么事。 謝宥心里有了思量,說道:“我并不與什么阮娘子相熟,既然薛兄要為我餞行,舒原恭敬不如從命?!?/br> 薛鴆大掌拍他背:“就是,管那么多干什么,今天不醉不休,走!” “娘子,郎君出門了,今夜不在家中用飯?!?/br> 崔嫵朝月洞門看去,人都不見了。 她手指在窗欞上敲了敲,囑咐妙青:“你追上去說,要是官人喝醉了,回來告知我,我去接他?!?/br> 翻上馬背的薛鴆一聽,調侃道:“舒原你娘子何時成了個‘胭脂虎’,難道還怕我把你帶到哪個花娘懷里不成?” 謝宥笑道:“讓薛兄見笑了?!?/br> _ 薛鴆是昌祥酒坊的貴客,他行書天下第一,門匾上的“昌祥酒坊”四個字正是他的手筆,踏進店門,四面墻上都是薛鴆的墨寶。 蓋因有此風雅,此處匯聚文人墨客,春闈之時更是匯聚天下舉子,在美酒催發下,針砭時弊,侃侃而談。 二人在薛鴆常居的“松雪間”落座,此間三面圍著雕花窗槅,一面對著庭中山水,綠蔭婆娑,小橋流水別是一份幽靜雅致。 薛鴆確實是下了血本,酒壇大大小小堆滿了松雪間,讓人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今日要是沒有你想喝的,”薛鴆拍拍胸脯,“我再不釀酒了!” 謝宥搖頭道:“喝完這些酒,我怕是會醉到后日,連城門都不必出了?!?/br> “怕什么,醉了你娘子回來接你的,咱們今夜要不醉不歸!” 一個個酒壇子被拍開,酒香很快溢開,飄散了一整個屋子。 二人并未豪飲,自有沽酒娘子將壇中酒盛入杯中,薛鴆則對謝宥說起朝中局勢,登州到揚州一地的風貌。 謝宥只是聽著,并未多言。 酒過三巡,謝宥垂目看著盞中清洌酒液,將盤桓在心的疑問問出:“若薛兄求得外任,嫂子可會跟隨?” 薛鴆哼哼一聲,道:“她巴不得一步不離地跟著我,去那么遠的地方,當然也得跟著?!?/br> 果然……謝宥悶不作聲地喝酒。 “怎么,弟妹不肯跟你去巡鹽?”薛鴆挑起眉,“看出門時弟妹的著緊樣兒,不應該啊?!?/br> “路途遙遠,何必讓她去吃那份苦?!?/br> 待喝到其中一盞時,謝宥似有所覺,問道:“這杯是什么?” “山茱萸酒,我釀的和重陽節喝的可不一樣,是深山中的獵戶在山險崖峭、百獸盤踞之地采集,想要釀得這一壇酒,可遇不可求?!毖c搖晃著酒液,格外得意。 可遇不可求…… 謝宥又喝了一口,“不只是茱萸?!?/br> 薛鴆拍拍手:“你猜對了,還有山梨子,皮很厚,果rou熟到甜爛,但核還是酸的,偶然摘到幾個,隨手也丟進去了,沒想到別有風味,你既喜歡,在喝酒一道也勉強算我的半個知音了?!?/br> 謝宥淺抿著舌尖的滋味。 山茱萸帶著一絲酸澀滋味,濃郁的風味中和了過甜的果味,像是她溫婉下暗藏的脾氣,前味甘醇,過了喉頭變作濃烈,他忽然發現冷和熱到了極致原來是一樣的,酒液一路滾下,胸膛分不知道是冰凍還是灼燒。 一如他始終不能肯定她的本性,是極北海上為的覆滅而相撞的幽藍冰原,還是一怒成千里赤地的灼目巖漿。 百味過后,舌面只留下淺淡、類似紅豆的甘甜,像她柔軟的手臂環在他脖子上,唇在耳邊綿聲細語。 謝宥仰頸將酒一飲而盡。 看他又倒第二杯,薛鴆納罕:“這還是頭一次見你倒了第二杯,誒!你喝這么急做什么,難道是為了弟妹的事在這兒借酒澆愁?” 謝宥搖頭。 他不喜歡喝酒,可這酒的味道,給他的感覺像極了他的阿嫵。 還有不到一個月他就要下江南,離別在即,謝宥頭一次對該去做的事失了一份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