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榮華富貴 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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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木舒問餛飩多少錢,陳平說:“不要錢!實不相瞞,貴府太夫人當初在城門口……”雖然那只是一件小事,但就是因為這件小事,他爹沒有被人踩踏,他很感激。 “你既知我母親的為人,這錢是一定要給的?!闭材臼嬲f。 雙方費了不少口舌,詹木舒終于心滿意足地把銅錢花出去了。他說府里人多,多少餛飩都不夠吃的,把所有包好的餛飩打劫一空。轉過街角就有侯府的馬車停在這里,詹木舒叫其中一小廝先把餛飩送回去。 等又有一位老客來攤子上——就是那布店的掌柜劉叔——就見陳平縮在火爐后面,抱著一看得專心致志。平時那么機靈的小子,這次硬是沒發現老客上門了。 劉叔說:“你小子!終于舍得出來擺攤了。新年好啊,老樣子給我下一碗?!?/br> 陳平頭也不抬:“新年好,餛飩沒啦,剛都賣掉了?!?/br> 劉叔指著餡兒和餛飩皮:“不能現包嗎?” 陳平:“……” 陳平忽然反應過來,他原本只是想打開傳記先看個兩頁,然后洗個手就趕緊包餛飩,好歹把今天的生意對付過去。結果這個傳記仿佛有毒,一打開就關不上了??! 陳平自言自語道:“要不然我今個兒……這就收攤了吧?” 劉叔:“……” 劉叔真就是熟客中的熟客了,年紀又只比陳平親爹略小一點,因為平日里熟,又是長輩,所以從袖子里伸出手,沖著陳平彈了一個腦瓜崩:“你這小子,迷怔啦?” 詹木舒的下一站是信威鏢局。其實他不久前才和信威鏢局打過交道。之前府上管事放印子錢,一個賭徒的妻子自賣自身,就是賣給了信威鏢局。而鏢局收留她,真就是看她可憐。后來安信侯府來贖身,信威鏢局敬太夫人大義,堅決不收贖身銀子。 詹木舒想著做生不如做熟,既然對信威鏢局觀感不錯,就找他們得了。 他現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大約是瞞不住的了。果然才走到鏢局門口,就有一個漢子迎出來。見是詹木舒,瞳孔一縮,行抱拳禮:“上回不知道是公子親至,失禮了?!?/br> 這年頭能穩穩當當開著鏢局的,也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因此這個漢子頗有些不卑不亢的樣子。 詹木舒擺擺手:“我今日來是想找你們打探個事……” 壯漢的腦子里立馬閃過了諸多想法,比如說詹木舒是想打探某位貴人的隱秘,再比如地方上出問題了卻又瞞著,詹木舒來打探某事的真假……總覺得肯定是大事。 他心說,我這樣一個小鏢局,哪敢摻和進大事里面去! 哪怕再敬佩安信侯太夫人的為人,也不能把自己這么多兄弟搭進去,對吧? 卻不想,詹木舒笑著說:“我有個嫡嫡親的姑母,不是我吹,那真就是英雄一般的人物,連我母親都欽佩不已??上疫@位姑母積勞成疾、已經去世,她和姑父在亂世里走失,至死沒能再見面。我就想著,各位是開鏢局的,天南地北都去過……” 原來是打探這種消息啊。壯漢不動聲色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氣。幫著尋找家人,這是正經的事。他也認真起來:“想要尋人的話,最好能有名字、籍貫、畫像等等?!?/br> 詹木舒嘆氣:“沒有姑父的畫像……而且,姑父當年是被拉壯丁走的,只怕是兇多吉少……”但總歸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姑姑那么好,他一定要幫助她完成遺愿! 這就難找了。壯漢跟著皺眉。 詹木舒又從懷里取出一本傳記:“這是我為姑母寫的傳記,內容都來自母親的口述,里面所有事情都是真實的。我想著,如果你們愿意,日后走鏢時就都帶那么幾冊傳記在身上,然后沿途要是有那種人品好的說書人,不會胡亂篡改傳記內容的,就把書留給他一份,叫他們把傳記內容散播出去。等我姑母的事跡傳開,指不定就能傳到曾與我姑父接觸過的且還活著的人那里去……我們全家都盼著能早日找到姑父?!?/br> 壯漢伸出雙手,十分鄭重地接過了傳記。 總要給人時間檢查一下書里是不是有違禁內容。詹木舒又說:“今日我只帶了一份來,你們先看看。若是同意呢,就去安信侯府傳個信,府上會正式與你們定契。之后,我們就會多印一些放在你們鏢局?!笨隙ú荒茏屓税赘苫?,定契時會商量報酬。 離開鏢局后,詹木舒坐上馬車,繞了大半個城市,又去了金姨娘的娘家酒樓。 酒樓揚著“金”字旗,名字就叫金家酒樓。詹木舒到了酒樓直接找金姨娘她爹。金家人一邊開著酒樓,一邊自己就是酒樓中最厲害的大廚,金姨娘她爹長得就很有大廚的樣子,臉是圓圓的瞧著特別喜慶,還挺著一個圓滾滾的結實大肚子,諢名金胖。 其實早就從女兒那里知道了傳記的存在,金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他說:“行嘞,我這就安排人給說書先生送去,明日就在大堂里開講?!?/br> 詹木舒道:“因為主要是為了找到姑父,所以故事傳播得越廣越好,外頭的小攤子上我也安排了人在講。希望那位說書人不要介意?!?/br> 金胖道:“不介意,這有什么好介意的!” 雖然他們酒樓確實會用說書的手段招攬生意,說書看似重要,最好同樣的內容再找不到別家講了。其實沒事,因為舍得來酒樓吃飯的,這天氣基本不會去外頭的小攤子上挨凍。酒樓和小攤子面對的根本就是兩波完全不相干的人群。 金胖說:“我們在云城還有一家店,回頭抄錄一份,也給云城那邊送去?!?/br> “不用抄錄。我已經找人印書了,回頭直接把印版送來?!闭材臼婵粗茦侵械目腿?,能看出一些人的身份確實不一般,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有人因為說書內容找事,害得你們生意沒以前好了,你們一定要去安信侯府找我。到時我會處理的?!?/br> 家里大大小小地發生了不少事,詹木舒再書生意氣,心里也明白了人心叵測,侯府外頭不知道藏著多少惡意呢!說不定姑母的傳記傳開后,某些人見不得他們家好,攔著不讓找姑姑,或故意找人挑刺,甚至還跑到酒樓里鬧事……都是有可能的。 詹木舒認真地說:“千萬要告訴我一聲?!?/br> 金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當然,生意人的這點表情變化,沒有叫任何人發現。當年在云城時,他們金家資助了先侯爺不少銀子,供他去招兵養馬。那時候,其實金胖是見過詹木舒的,感覺這就是一個目下無塵的小少爺,沒想到如今變化這么大。 詹木舒才反應過來可能會有人鬧事,他心里有些懊惱,早知道也應該提醒陳平一句,于是又想回過頭去找陳平。但又想起陳平說,他今天半下午就收攤,這會兒時間差不多了。詹木舒認真想了想,還是打算明天再去找陳平。 其實陳平這會兒沒能收攤。 他的攤子上圍著好幾個老客呢。新客一來,老劉幫忙招呼,長著白白胖胖一雙巧手的老張撥出幾個他剛包好的餛飩,下到了沸水里。老王舉著蔥花罐子問新客要蔥花嗎,新客點點頭,他就加了一勺;又問要蒜泥嗎,新客搖搖頭,他就加了一…… 新客連忙大喊:“我不要蒜!” “哦哦,加順手了?!崩贤鹾俸僖恍?,“還行,沒來得及加?!?/br> 陳平有心想說要不然還是我自己來吧,老王看他一眼:“別停啊,繼續往下念?!?/br> 陳平:“……” 再要不然,我還是收攤得了!雖說今天好像就沒正經出過攤。 住在吉祥街街街尾的宋書生路過攤子時,下意識停下了腳步,心道陳平大哥到底在搞什么,今日的餛飩攤瞧著真奇怪。宋書生正好和陳平視線對上,陳平忙說:“宋書生留步!我有幾個字不會念,得請教一下你。大家散了散了……明天再來??!” 老張的手上沾著面粉:“不是,我剛又幫你包出一碗了。好歹這碗賣掉,你再收攤???再念兩頁吧!就兩頁!”他現在動作熟了,念兩頁的功夫又能包出一碗來了。 陳平說:“不賣了,這碗我要送給宋書生吃?!?/br> 宋書生連忙擺手。 陳平把傳記往懷里一揣,上前扯住宋書生的袖子:“快坐下,咱都這么熟了,還有啥好客氣的?而且我真有一些字不會念,你要不教我,我就找不到請教的人了?!?/br> 讀書人大多清高,只有宋書生愿意和他們這些賣力氣的人打交道。 見陳平鐵了心地不打算往下念了,老客們只得嘆著氣,依依不舍地散開。劉叔不放心,一個勁地回頭叮囑:“平子你明日一定要早早地來啊。餛飩都不用你包……” 宋書生越發覺得奇怪。 不多時,陳平就把熱氣騰騰的餛飩端到宋書生面前,然后頗為珍惜地從懷里取出傳記。他舍不得在傳記上留下折痕,好在這個傳記的最底下有“一二三”這樣的數字作為標記,而陳平記性好——攤子上有時一口氣來十來個客人,每個客人的要求都不一樣,記性不好可不成——始終記得自己在哪一頁上有字不會念,就一個一個地請教過去。 宋書生果真耐心,每個字都認真教了,還主動幫著解釋具體是什么意思。等教完一遍,他垂下眼瞼,不動聲色地問:“這……話本子有些意思,是哪家書鋪買的?” “哦,這可不是話本子,是安信侯府的公子為他的姑母寫的傳記。我跟你說,公子想幫姑母找到姑父……”陳平的話匣子一拉開就又合不上了,“我今天算是知道了,話本子里的波折算什么?有時候生活里發生的事比話本子更為驚奇……你知道嗎……” 宋書生看書很快,剛教陳平識字時,一目十行也掃到了一些情節。 他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傳記……倒是適合改編成雜戲?!?/br> 他似乎找到一個能搭上貴勛的法子了。如果是安信侯府,由那位太夫人掌家,他找機會投靠過去,舅舅舅母應該能放下心來吧? 第51章 因為被陳平留了一下, 宋書生歸家的時間就比平日略晚。 他舅舅顯得有些焦躁,在家門口來回踱步。他舅母雖然沒有跟著踱步,但卻待在院子里沒進屋, 顯然也擔著心。等看到宋書生終于回來了, 兩人明顯松了一口氣。 宋書生的舅舅姓柯,舅母姓孟。舅舅個子不高, 和周圍的男人比總顯得有些瘦小。據他自己說是因為早年吃過苦,連累得身體不好,個子也被壓住了。舅母長得其實很好看, 但因為總是板著一張臉,臉上又有兩道很深的法令紋,就不顯顏色好了。 從宋書生記事起, 他就沒見舅母敞懷笑過, 最多是抿一下嘴角。 但舅母對他并不壞。 哪怕舅母時刻板著臉,但她看向宋書生的眼神總是溫和的。家里艱難的時候, 她和舅舅兩個人省吃儉用, 卻從來沒有虧待過宋書生, 吃的用的都盡量給他好的。等宋書生五歲,已經能看出他天資聰穎,舅舅舅母還想方設法地把他送到了學堂里去。 舅舅舅母沒有自己的孩子, 家里就宋書生一個小輩。 宋書生幼時見別的孩子都有父母, 就懵懂地對舅舅喊爹、對舅媽喊娘,結果連累得舅舅舅母狠狠哭了一場。舅母說:“好孩子,私底下怎么喊都行, 你當我是你親娘, 我也當你是我親兒。只是也不能忘記你真正的親娘,你就當自己有了兩個娘?!?/br> 但其實宋書生從未見過自己的生母。據說那個可憐的女人在他半歲時就去了。 “今日路過餛飩攤時與陳平大哥聊了一會兒, 他有些不認識的字要請教我?!彼螘鲃咏忉屪约和須w的原因。與舅舅舅母打過招呼,他進了院子東邊的一間小側屋。 屋子里供著宋書生生母的牌位。 按說宋書生喪母時根本沒記事,他母親的牌位就應當是由他舅舅站出來為亡妹而立。但這個牌位顯然是以宋書生的名義為亡母立的,而且沒有按照時下立牌位的格式去寫,只簡單寫了亡母之位的字樣。 牌位是舅舅定制的,按照舅舅的話來說:“因為你母親姓宋,你的姓氏隨了你母親。但要是把你母親的姓寫在牌位上被外人瞧見,難免又生出許多風言風語,故而只這么簡單寫一下。咱小門小戶沒那么多規矩,你心里是恭敬的,比什么都強?!?/br> 是的,宋書生的舅舅姓柯,舅母姓孟,但是他親生母親卻姓宋。外人不知道這些,都以為是宋書生的親生父親姓宋,又猜測亂世里父系都亡了,才跟著舅家過活。 至于宋書生親生父親究竟姓什么,舅舅舅母從來都沒提過,顯然也不打算提。 給亡母上過香,宋書生出了屋子,一邊與舅舅舅母聊天,一邊幫家里干些活。 等天擦黑,舅舅舅母就打算睡了。因為他們做得是豆腐生意,每日寅時就得起床,睡得早才能保證起得早。都說自古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他們家雖然有一頭養得皮毛油光發亮的騾子幫忙拉磨,但做豆腐賣豆腐依然不是輕松的活計??沙速u豆腐,舅舅舅母又沒有別的養家糊口的本事。 他們完全不會種地,糧食都要買著吃。 舅母不會針線活。按說這年頭就是最最窮苦人家的女孩兒,可能買不起繡線,不會繡花樣,但也會從母親等母系長輩那里學會裁衣縫被。因為這是最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就和窮人家的男孩一定會種田一樣。但宋書生的舅母卻連這個都不會。 這么些年,舅母也在學??蓪W到現在,也就是勉強知道怎么把補丁打齊整了。要是做衣服的話,前胸能比后背短出兩寸去,真就不如花些銀子去鋪子里買成衣穿。 宋書生心知舅舅舅母連帶著自己的身份肯定都有問題。他曾經旁敲側擊過,但舅舅舅母在別的地方很疼他,在這事上卻閉口不言。宋書生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舅舅舅母睡下后,宋書生點了油燈,開始看從陳平大哥那里借來的傳記。 陳平本來是舍不得借的,他還想回了家去自己熬夜點燈看完呢,但宋書生說這個傳記十分適合被改成雜戲。要問老百姓最容易接受的藝術形式,那肯定還是雜戲。 很多住在鄉下的人可能一輩子不會進城,但他們幾乎都聽過戲。一個地方只要不是精窮精窮的,過年時臨近幾個村子都會湊錢去請個戲班子,熱熱鬧鬧唱上三天。 陳平想著,這傳記是詹公子為尋人而作,自然是傳得越廣越好。所以如果真能改成雜戲,那肯定再好不過。于是他忍痛割愛,鄭重其事地把傳記交給了宋書生。 雜戲很看重曲韻。曲和韻缺一不可。 讀書人或許能“韻”,把詞寫得通順流暢,卻不一定能“曲”。但宋書生似乎在這方面有些天賦。之前他見舅舅舅母辛苦,想要幫著改善家境,可抄書來錢太慢了,勉強只夠他自己買筆墨紙硯,于是也曾匿名給一些戲班子譜過曲,潤筆費一年比一年高。 花了一整個晚上,宋書生把傳記看完了。 他在讀書這方面是真的有天賦,幾乎能做到過目不忘。他閉上眼,一邊回憶傳記中的內容,一邊在腦海中構想安信侯太夫人的性格,試圖讓她的形象變得更豐滿。 盡管這個傳記的主人公是那位太夫人的大姑姐,并不是太夫人本人。但傳記之所以能完成,主要仰賴太夫人的口述。所以,心思細密靈巧之人確實能從傳記的內容偏重中推測出太夫人一部分的真實性格,至少也能知道這位太夫人最在意什么。 是對性別的淡化?無論男女,誰更有能力,誰就可以在家族中獲得話語權? 是對法家的推崇?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不不不,太夫人本身肯定不喜歡法家,因為法家實行的是愚民尚jian那一套。太夫人似乎是希望用法(而不是法家)去約束上位者的言行,但對于百姓,太夫人好似更崇尚黃老的無為而治? 之前在順天府外,還以為太夫人會喜歡墨家的兼愛,但太夫人的一言一行好像又是在推崇儒家的“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 當然,法家也好、莊儒也好,宋書生知道以太夫人的學問,她或許連“百家爭鳴”四個字都沒聽說過,但有些人就是生而擁有大智慧。太夫人沒正經念過書,也不妨礙她經歷過世事變遷后心生感悟,然后她一些樸素的思想就與歷史上的先賢們共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