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年二十九，張祁提前跟代彧約好了，打算跟他過年的時候去Z市泡溫泉。

    兩個人相處的這兩個月里，張祁都是一副溫柔好男人的模樣，從來不強迫代彧做任何事。就像是他說的，他更希望代彧自愿跟他關系更進一步。

    兩個人還是分上下兩層住，不過有了那次張祁在代彧家睡覺的經歷，他便更加頻繁地去代彧家上門找他，甚至還在代彧家的密碼鎖上輸入了指紋。

    代彧的整顆心都有些惴惴不安，他甚至有預感，如果這次真跟張祁去了，說不定兩個人的關系真的會進一步發展。

    兩個人收拾好了行李就乘著當天下午的飛機前往了Z市。

    Z市與X市不同，坐落在國家的北部，冬日有山林環繞，漫天飄雪。飛機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霧蒙蒙的天氣，大片大片的山落了雪，天地之間銀裝素裹，美麗至極。

    張祁提醒過代彧，多帶幾件御寒的衣服，可是他還是沒準備齊全。張祁在飛機降落前十幾分鐘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掏出了一條羊毛圍巾給代彧戴上。

    紅黃條紋相間，折疊了兩下，以最普通的方式在代彧白嫩的脖頸上纏繞了兩圈。

    “從今天起，你就是格蘭芬多的學生啦～”

    代彧睜著圓圓的眼睛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張祁揉了揉他的后腦：“就知道你不愛看電影。北方的風很烈的，小心別把臉凍傷了?！?/br>
    “有那么夸張么？”

    代彧說完這句話就后悔了。他剛下飛機的瞬間就被北風吹了個趔趄。那寒風就像是一道道的冰刃，又像是一張巨大的砂紙，擦在臉上。過不一會兒他就冷得將手往袖子里躲。

    還好有那條圍巾。

    張祁見他不經風吹，就馬上把人拉進了機場外早就安排好的車里。

    兩個人坐車朝Z市的度假山莊駛去。

    Z市的發展一般全靠旅游業帶動，城市內部發展的不怎么樣，繞到度假區便是各種高端豪華酒店，醫療服務設施一應俱全。度假區的房屋建設都是復古的木質建筑，統一的木牌，繞著公路放的石雕……

    張祁提前預約的房間是一個老客棧，房屋外面立了個黃色的路燈，門牌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木質的房子看著已經有些年歲了，可是外表卻不破舊。移步進小院內就能看見鵝卵石壘成的一渠泉水，冒著蒸騰的霧氣，順著房檐下的溝壑往山澗流去。

    代彧的房間跟張祁的房間僅有一墻之隔，單獨的房間內有日式的榻榻米和被褥，推開房間的推拉門便是后院的溫泉。

    這溫泉男女區域之間僅有一張木質的圍欄將其隔開。尤其像北方的大公共澡堂，雖然代彧只是聽說過。

    張祁正巧也推拉著木門，探出腦袋便看到代彧站在隔壁的廊檐下，一雙眼睛眺望著遠方。

    “怎么出來了？里面有暖氣，這樣一開門一關門，暖氣就跑了?！睆埰詈戎鵁釟獗愠鷱哌^來。

    那男人的手已經被凍青了，這會兒也不嫌冷，只是看著面前的一切。

    雪花悄然無聲地落下，并不是一片一片而是幾片粘連在一起，如同鵝毛一般的大小，飄落在溫泉的泉水面上，被那蒸騰的白霧暖化了。遠處的山是青灰色的，白茫茫一片之中，卻安靜得只剩下人的呼吸聲。

    代彧伸出手接到一片雪花，那冰晶僅僅在他手里幾秒就化成了水。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雪?！?/br>
    張祁這下明白了，原來他是因為南方人第一次見雪才愣住的。

    張祁面帶微笑地伸手將他的手包裹起來：“這東西太冷啦，你小心別把手凍僵了?！?/br>
    代彧卻不管不顧地走下了回廊，穿著拖鞋踩進雪里。那雪只下了一會兒，卻已能將人的腳背蓋過，他走了一會兒之后腳上的一次性拖鞋和襪子全濕了一片。

    男人仰著臉，伸長了白皙的脖頸，烏黑的發絲夾雜著白色的冰晶。那人如同玉做的，站在雪中甚至要與這白茫茫的山川融為一體，又似是山中的精靈。

    “好了，快點回來吧?！?/br>
    代彧玩夠了，伸著兩只通紅的手跑了回來。

    張祁連忙給他拿熱毛巾溫手。

    “看看，凍著了吧?！?/br>
    代彧笑地露出八顆牙，他似是毫不在乎。

    張祁這一行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一半，只要代彧能放松一下心神，讓他開心一點就行。

    代彧的手紅通通地充著血，修長的手滾滾發燙，這已經是凍傷了。他本就穿得薄，從暖氣房里出來，僅穿了件毛衣就敢跑去雪地里玩。

    張祁佯裝發怒，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尖。

    “這幾天就讓你玩個夠，明天我帶你去滑雪場旁邊買兩副手套戴?！?/br>
    代彧點點頭。

    張祁又拉著代彧在榻榻米上坐下，拽著他的褲腿要給他脫襪子。

    代彧突然意識到他要干什么，連忙把腳縮了回來。

    “誒——”

    張祁手上拿著熱毛巾，說道：“要捂捂，不然你要是生病了，以后幾天就沒法好好玩了?！?/br>
    代彧輕哼一聲，認命道：“嗯……那好吧，我自己來?！?/br>
    張祁見他似是害羞，從服務生那里又拿了幾條熱毛巾，遞給他一條，又說：“你那個捂手，腳的話你自己不方便，還是我來吧?！?/br>
    代彧雖然有些不情愿，但還是接受了，乖乖地把腳放到了張祁的大腿上。

    男人的腳已經被凍紅了，后腳跟都充著血。張祁立即用熱毛巾捂了上去。

    他的腳很漂亮，五指瘦削卻指節分明，連指甲蓋都很圓潤，足弓飽滿微微向上凸起，白皙的皮膚上就連青筋都能看得很清楚。腳踝上有幾顆小痣，莫名的性感。

    張祁的手不敢多碰，隔著熱毛巾，包裹著他的腳。

    “嗯……差不多好了，我先回房間了?！睆埰畋M量撇過頭不看他，好容易才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晚餐的時候我們去吃日料，然后……然后晚上泡溫泉?！?/br>
    代彧眼睛亮了亮，不是因為日料，是因為泡溫泉。

    張祁走后，代彧獨自在房間里坐了一會兒。

    他之前從不怕冷，也不怕熱，可是自從懷孕之后身體就差了一些，像是對四周的感知能力變強了。

    ……

    傍晚兩個人沒有在客棧吃飯，而是去景區里找了一間回轉壽司店。兩人心情都不錯，就算是樸素的食材突然也變得非常美味。

    晚上雪漸漸小了一些，張祁便拉著在街上逛了逛，準備給他買個手套。

    冬季的景區人很多，就張祁預定的客棧，現在再去已經訂不到了。復古的街道上商業味道濃郁，木質的商店門前掛著大紅燈籠，兩側貼著大紅對聯。古香古韻的街上都是前來的游客。

    有的門店前面擺了石墩子和木槌，身穿背心的青年站在門口砸年糕，身上都是晶亮的汗。還有的門口站著穿棉領子旗袍的女人，手里拿著掛件，賣景區禮品。還有的上了年紀的老人，脖子上掛著牌子，手上拖著盤子，用粗糙的聲音喊著“賣煙花?！薄?/br>
    代彧哪見過這么濃厚的年味，他從小每逢過年不過是跟母親吃碗湯圓，長大了之后這個新年不過就是自己在家喝咖啡，看看書罷了，連湯圓也沒有。

    他見著街上的人，臉上的微笑就沒停過。

    “你想要點什么？我們買點?！?/br>
    “我什么也不要，就看看?！?/br>
    張祁看他明顯是對這些東西都挺感興趣的：“要不買點煙花吧，我們把那個婆婆的煙花買了，她就早點回家過年?！?/br>
    代彧點點頭。

    張祁也沒開車來，只能手提著一大袋子的煙花。那說是煙花，不過就是摔炮還有拉花之類的小玩意兒，只有一個20響的大煙花。

    代彧看著，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悅。

    張祁笑道：“你先在這看著，我提著這東西不方便，我把煙花放回客棧，然后來找你。你先看看有什么想要的?！?/br>
    張祁走后，代彧便繞進了一家紡織店，里面都是些手工藝品，價格說不上貴，卻是一股nongnong的民族風情，就算買了回家也用不著。

    他又逛到另一家，逛著逛著就從商業街里走了出來。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繞到了滑雪場附近。

    天空漆黑，不知什么時候又飄起了雪。

    代彧一邊走，身后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的人影。

    那人步履蹣跚，一路尾隨著他。

    滑雪場附近還有兩三家商店開業，瑩白的雪花在漆黑的夜里灑落。

    代彧覺得身后似乎有什么異樣，警覺地轉頭看了看，四下環視除了漆黑的山野之外什么也沒有。

    商業街盡頭是一家新開的豪華酒店，標牌有些眼熟。

    “光雅酒店”。

    小道后一個男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代彧的背影，棕黃色的瞳孔在黑暗里熠熠發光。

    代彧找到一家滑雪場的店鋪，打算買兩副手套，一副給張祁，一副給自己。

    張祁給他打了電話才找到這個地方，不禁責怪道：“怎么來這兒了，大晚上的，差點找不到你?！?/br>
    代彧正挑著貨架上掛的手套：“你說我們買普通的，還是買可拆分的？”

    張祁拿他沒辦法，罵又不能罵：“買可拆分的吧，平時你想玩雪就用內芯，外面是沖鋒衣面料，可以滑雪用?！?/br>
    “滑雪？”

    “我想滑雪，你不想滑雪么？想自己待在屋子里？”

    代彧一開始確實這樣想的，他不喜歡這些劇烈運動，思索了半天之后，看著張祁滿眼期待的眼神，他之能答應道：“好?！?/br>
    張祁握著他的兩個手笑道：“有了手套你以后手就不會冷了?！?/br>
    代彧將一只手貼在他的側臉，問道：“現在冷么？”

    張祁的鷹眼里顯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措，他問：“小彧，我可以親你么？”

    代彧沒有來得及拒絕。

    男人便在他的嘴角落下了一個輕吻，如同羽毛落下，帶著男士香水的味道。

    代彧怔了怔，這個吻太輕了，似乎連他的唇珠都沒碰到。

    這算是什么呢？

    “彧哥……”

    這個聲音突然從背后響起。

    代彧驚慌失措，突然脊背一緊，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林舟越手上裹著層層的紗布，他滿身的風雪，漆黑的夜晚屋外雪花狂亂，男人的睫毛上掛著霜，他站在原地看著兩人，眼睛里盡是寒意。

    “彧哥……你居然，你居然這么快就跟張祁在一起了……”

    男人的手握得咔咔作響，他那斷裂了幾次好不容易長好的手傷口又裂開了，順著白色的紗布往下滴血。

    “我在街尾看到你，以為自己出幻覺了……沒想到，你跟他在一起?！?/br>
    代彧霎時間臉上的血色褪了個干凈，嘴唇不自覺地抿在一起。

    “你怎么會在這里？！”

    林舟越明顯在氣頭上。

    張祁立刻道：“是啊，怎么了？”

    林舟越后槽牙發酸：“我沒問你?！?/br>
    張祁反客為主，立即抓住了代彧已經攥成拳頭的手，溫柔地包裹著：“林少，你曾經傷害了我的愛人，現在居然還來跟蹤尾隨，從X市找來Z市，你早就該清醒了。這種事兒要是被傳出去你林大少爺的臉面可不好看吧？”

    林舟越雙目怒瞪，可他內心燃起的那股無力感來得卻更為強烈。

    代彧嘴唇輕顫：“你跟蹤我……？”

    “只是碰巧……”

    “是么？”張祁厲聲道：“那可真是太巧了——小彧，我們走?！?/br>
    林舟越大喝一聲：“彧哥！不行……”

    那人窮追不舍，居然追到這來。代彧輕吸一口氣，他冷聲說道：“祁哥，我有點事想跟他說?！?/br>
    “……”

    代彧正色，繞道林舟越面前：“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跟張祁在一起了，你以后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br>
    “彧哥……你真的，不要我了？”林舟越不可置信，無論他多努力地逃脫蔣雯倩的掌控，甚至挪用公司的股份，他也沒日沒夜地想著怎么才能找代彧。

    可是肖言跟得太緊，他只能來度假村監工項目。

    好不容易見到了代彧，他以為自己已經出幻覺了。

    可是面前的人卻說，他已經有了張祁。

    那他這最近兩個月來做的一切都算什么？

    “彧哥……你聽我解釋……”

    張祁冷笑：“林少，當初是你把事兒都做絕了，以后就別來找他了?！?/br>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跟蹤我，如果再被我發現，下次就直接報警了，林少你好自為之?！?/br>
    代彧就如同最初兩人相遇的那樣，桀驁不馴，永遠楊著自己高傲的頭顱，他抓著張祁的手腕，離開了。

    林舟越站在原地，眼看著代彧自己離開了他，離開了他的視線，離開了他的生活。

    一切都只剩天地間的漆黑，還有窗外逐漸呼嘯的風雪，將人從頭到腳凍了個徹骨。

    “為什么……彧哥，我已經……我已經知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