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祁琛眼皮很輕地動了動,身體緊繃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 這個時候,陶君然適時把話接了過去。 她碰了碰丈夫的手肘,打圓場:“對孩子不要這么兇,去看看晚晚有沒有醒?!?/br> 沉默幾息,姜承赫頷首,轉身進了女兒的房間。 陶君然沒有著急離開,她還在原地,俯下身揉了揉祁琛的發頂,柔和了眉眼:“叔叔阿姨都很歡迎你來家里?!?/br> 她遞過來一個紅包,里面鼓鼓囊囊塞得很滿,“這是給你準備的進家紅包,拿好了?!?/br> 完全沒想到她會準備這個。 祁琛沒有接,他手背在身后,脖頸通紅。執拗地搖頭,示意自己不要。 陶君然徑直將紅包放進他的上衣口袋里。 “不能不要,這是習俗,拿了紅包以后才能順遂?!?/br> 她面上的神情十分溫和,眉眼線條被燈光細細描摹,“小琛以后就和晚晚一樣,把我當mama吧?!?/br> 久違又陌生的詞匯猛地一下撞在心臟正中間。 祁琛不再垂頭,他微微睜大瞳仁,抬眼看向她的臉。 也是他第一次直視這個家里除了姜晚笙以外的人。 女人長相是江南水鄉才有的婉麗,一顰一笑都透著柔軟,如綿綿春雨,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她。 唇角的梨渦淺淺溢出笑意。 mama。 祁琛在唇腔內無聲、緩慢地發出兩個音節。 或許,他的mama就長這個樣子吧,這樣的溫柔,這樣的體貼??上缫巡辉谑篱g,他也從沒見過她到底是什么模樣。 “好?!逼铊∈栈厮械那榫w,扯開嘴角,給出一個淡淡的,但實際上看起來還是很僵硬的笑容,“謝謝陶阿姨?!?/br> … … - 因為公務日程很忙,姜承赫和陶君然很少會在家里用早餐,今天是個例外。 飯桌上,保姆提前擺好四副餐碟。 姜晚笙每喝一口米粥,都要抬頭蹭一下陶君然的手臂。mama很少會陪她吃早飯,她自然是很粘人的。 陶君然對這個小饞貓也是寵溺,隨著她這些小動作,看她粥喝到鼻子上了才出聲嗔她一句:“好好吃飯,在外面這樣亂動人家要說你沒禮貌的?!?/br> “哦,知道啦?!苯眢厦虼叫ξ?,而后坐好繼續吃飯,上半身老老實實地,桌子下的兩只腳卻晃來晃去,俏皮得很。 姜承赫的目光從報紙上抬了起來,落在姜晚笙的腳上,他突然想到什么,放下報紙問道。 “你的腳鏈呢?!?/br> 聞言,姜晚笙明顯心虛。 她蜷握著的湯勺頓在半空,抿唇不講話,磨蹭半天才囁喏著音說:“沒戴……” “為什么不戴?”姜承赫嚴肅地看她。 “戴著不舒服?!彼掏痰亟忉?,“磨著我的腳很難受——” “胡鬧!” 在家里姜晚笙一向最怕姜承赫,聽到他動怒地吼自己,她害怕得睫毛亂顫,嘴巴一撇就要哭了。 憋著又不敢真的哭出來,只能求助性看向mama。 卻不想陶君然并沒有如往常般護著她,而是也撂下碗筷,教育道:“晚晚,你不能這么不聽話?!?/br> “需要mama再和你說一遍這個腳鏈的重要性嗎?” 基本上沒聽到過陶君然用過這樣嚴格的語氣。 適才一直低頭吃飯的祁琛也察覺到不對勁,無聲悄悄放下筷子,抬頭望向飯桌上的三人。 姜晚笙雖然小脾氣多,但也聰明,知道分情況。 她斂起所有的無理取鬧,軟綿綿地點頭,乖巧回答:“我知道,是保平安的?!?/br> 陶君然患有輸卵管堵塞,備孕了好幾年才懷上的孩子,受孕條件不算好,不足月就早產了。 早產兒的身體狀況肯定是比不過正常生產的孩子,所以姜晚笙自小就愛生病,周歲后更是因為染上嚴重的肺炎而呼吸衰竭,命懸一線。 竭力搶救才撿回來一條命。 后來雖然痊愈了但抵抗力還是虛弱。 姜承赫和陶君然的心總是因此懸著,后來聽朋友說,這種情況最好是去廟里給孩子求點什么保平安的東西,這樣才能護著她。 做生意是比較信這些的,而且對孩子好的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于是兩人去找了大師算了一卦。 求回來一個腳鏈,紅色細繩,串了幾個專門開光的小圓珠。 常戴,便可以辟.災。 八周歲整歲那天才可以摘下。 姜晚笙一直都聽爸媽的話戴身上的,但去奶奶的家的時候實在嫌那個佛珠硌皮膚,直接摘掉丟包里了。 玩了兩個月,忘了重新戴回去了。 剛才要不是姜承赫詢問起來,她自己都快記不起來還有這回事了。 陶君然看女兒真心知道錯了,小臉委屈巴巴的很是委屈 ,心疼地摟進懷里,捏捏她的耳垂,說: “再忍忍,過幾天就是你生日,到時候可以摘掉不戴了?!?/br> 姜晚笙抿緊唇縫,點點頭,小聲道:“知道了……” 兩個大人吃完又去了公司。 臨出發前交代了家里保姆阿姨關于腳鏈的事。 阿姨將這件事記在心底,匆匆收拾好餐桌,就上樓拿來了那串腳鏈,要幫姜晚笙戴上。 但小姑娘還在憋氣委屈呢,一股犟勁兒上來了,死活不肯戴。 張媽和吳媽紛紛出動一頓哄,都不管用,姜晚笙在家里除了爸媽誰也不怕,小霸王一樣。 她抱著雙臂坐沙發上,哼聲哼氣地,臉都憋紅了。 沒辦法,看祁琛和姜晚笙關系好,于是阿姨們抱著試試的態度讓祁琛去勸勸。 祁琛接過那串細繩,半蹲在沙發旁,什么話也沒說,悶聲就要給她戴。 整個人的動作都透著僵硬和不易察覺的固執。 姜晚笙自然是不肯的,伸腳躲了一下,不想踹到了祁琛的身上。他原本就半蹲著重心不穩,晃神時直接摔倒。 頭也因此“哐當”聲磕到了茶幾邊緣。 聽聲就知道撞得不輕,阿姨們忙不迭地湊上來關心怎么樣。 姜晚笙表情也跟著慌張了起來,她從沙發上跳下來,湊到祁琛身邊,聲線磕磕巴巴不穩:“你怎么樣,疼不疼?!” 她越說越害怕,嘴唇都抿成了直線,“我不是故意的……” 旁人都很擔心,祁琛本人倒是毫不在乎。 他連揉都沒揉,仿佛剛才撞到頭的根本不是他一樣。他單膝跪在冰涼的瓷磚上,手抓住她的腳腕,把腳鏈扣好。 姜晚笙此時正沉浸在愧疚中,動都沒動,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由著他來。 紅繩上的白色小圓珠“咔嗒”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祁琛緩緩站起身,他眉心微微蹙緊,和姜晚笙視線在空氣中安靜地匯合。 他沉默的眸底,揉進了許多晦澀說不清的情緒。 仿若深不見底的湖水,墨黑的暗夜是他的底色,聽不見聲響,卻會因為一顆石子,窺見波瀾不驚的源頭: 原來是不易展露的擔心。 姜晚笙驀地覺得有些心虛,幾秒后,聽到祁琛和她說。 “是保平安的,戴好?!?/br> 他的話音停頓下來,下頜線繃緊又松開,又不厭其煩地重復了一遍, “在我身邊,你要戴好?!?/br> 姜晚笙沒聽懂這話是什么意思,她懵懂地點頭。 家里阿姨們也沒聽懂,匆忙拿藥膏要幫他查看后腦勺撞到的傷口。 只有祁琛自己,才知道這話的含義。 從出生就背負了不堪的“喪門星”稱號的祁琛,在目睹了身邊所有親人一遍遍、一次次離開后。 早就變得敏感和倔強。 他不信命運,卻又懼怕命運。 在父親離世后,他以為自己已然無堅不摧,好像沒什么需要在乎的,因為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 可現在不同了。 平安是大事,姜晚笙的平安更是大事。 比他自己愈加重要。 … … 姜晚笙在八歲生日到來前,再也沒摘下過那串腳鏈。 祁琛也沒再碰過,上次幫她戴好之后,阿姨突然發現他手掌面皮膚起了一圈很小的疹子。 像是輕微過敏的癥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