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江飲輕哼,“不告訴你?!?/br> “要拍照嗎?”昆姝努力找話,“我帶了相機,后備箱有三腳架,要去拿嗎?拍一段?!?/br> 江飲抿唇,猶豫幾秒,最終點頭,“拍吧?!?/br> 昆姝展顏,“我開夜車,就是想讓你們看星星,最近天氣很好,再往深處走,下雪的話也許就看不到了?!?/br> 江飲跟隨她來到車后,看她打開后備箱翻找三腳架,不咸不淡“嗯”了聲。 “之前她跟你說到哪兒了?!崩ユ挥心康?,“在理塘,其實我沒聽見你們說什么,我沒有偷聽?!?/br> 江飲先不吭氣,等三腳架拿到手,口氣涼涼,“說到韭菜盒子,說你一個大耳瓜把她掀地上,說你真的很愛扇人?!?/br> 第 100 章 命輪2.0(5) 時間打磨掉她身上鋒利的棱角, 江飲猜想,如果是七八年前的昆姝,面對如此嘲諷, 多半不會忍耐。 三腳架支在馬路邊的小坡上, 江飲為昆妲調試好相機,回頭看,昆姝正靠在車門邊抽煙, 車燈照在她的臉上, 半明半暗, 幽魅如魔,危險而神秘。 有同為自駕進藏的旅人上前搭訕, 妄想一段旖旎艷遇,她偏臉吐了口煙,牽動唇角, 發出低低嗤笑, 老k和同行另兩名青年下車,一言不發圍攏。 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 三個壯漢架著膀子站那, 姿態散漫,氣勢卻駭人, 對方賠笑著退后, 道聲“打擾了”, 轉身回到自己車里。 “可惡啊, 讓她裝到了?!苯媰墒植嫜驹谏狡律?。 昆妲扶著她肩膀笑, “你害怕啦?” “才不是?!苯嬯褡? “我又沒做虧心事,做虧心事的人才害怕?!?/br> 昆妲彎腰看相機, 江飲默了片刻,想起昆姝幾分鐘前跟她說的話。 “她說對不起?!苯媽⒗ユ拸褪觯?/br> ——“我不是一個好jiejie,她理應恨我,卻還是沒有,我想起她的時候,更多愧疚?!?/br> ——“她總是這樣,對我沒有防備,嘴上說討厭我,卻還是一次次奔向我?!?/br> 情緒激動時,她們互相賭咒,歇斯底里大罵,恨不得對方去死。 昆姝喜歡摔東西,家里的花瓶、碗筷甚至桌椅板凳全砸個稀巴爛。昆妲不喜歡破壞,她已經領略到生活的艱難,對物質非常珍視,總是在爭吵后跪在地板上流著眼淚收拾。 瘦弱的女孩低低悲戚質問,“為什么要砸東西,你為什么要砸東西,你要打要罵,沖我來就好了,為什么要破壞我們的家,這難道不是你的家……” 但這些都不算什么。 昆妲忽然沒了拍照的興致,她在山坡上挑選了塊地勢稍平坦的地方坐下,“每次我們吵架,受傷的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mama?!?/br> 女人病歪歪坐在房間,聽屋外激烈地打砸、咒罵、哭喊,卻無能為力,只是默默流淚。 她不止一次想過死,放過她的一對女兒,讓她們解脫。 “那時我們生活已基本步入正軌,我有自己的工作,掙得不多,但生活充實,昆姝每個周末回來與我們團聚,mama打理她的小院子,身體狀況逐漸好轉?!?/br> “但昆姝每次回來,我們都要吵架,我暗暗告誡自己,下次不要跟她吵了,隨便她說什么,只當沒聽見??伤傆斜臼绿羝鹞业呐?,我那時或許太年輕,忍耐力不夠,控制不了自己脾氣?!?/br> 她們都忽略了母親。 曾明艷動人的紅玫瑰,枝干萎縮干癟,花瓣脫水,失去了顏色。 一開始,白芙裳希望昆姝能多多回來,全家人圍在桌邊吃飯,說些各自在外遇見的趣事,其樂融融,多好。 但昆姝的回歸總是帶來爭吵,身份尷尬,白芙裳告訴自己不能偏心,兩個女兒都很不容易,她不能站隊,只好躲進房間里,選擇逃避。 后來她希望昆姝別回來了,又很清楚這種想法是不對的,內心矛盾、愧疚,常常去教堂懺悔。 再后來,她放棄干涉她們的一切,注意力更多放在自己身上。 她不能適應東南亞城市的天氣和飲食,總是懷念過去,夢中與愛人幽會,像一株死去的植物,長久地、靜靜地躺在房間,或獨自在院中發呆,甚至出現幻視幻聽,幾乎與現實完全脫離。 昆妲說:“我發現mama總是自己跟自己說話,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不懂,于是告訴昆姝。我們難得沒吵架,昆姝回家后帶mama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診斷mama患上妄想癥?!?/br> “給她開的藥,她偷偷倒進馬桶沖掉,我監督她吃下去,她轉頭就去衛生間嘔吐。我不知道她幻視幻聽到了什么,但顯然那是能讓她感覺快樂的人和事?!?/br> “我聽到她喊趙姨的名字,對著空氣揮手,說趙鳴雁你過來,給我捏捏肩。要么就是在房間里笑,小聲說話,聽不見說的什么,但能感覺到她心情很好,是與人調情耍鬧的輕快語氣?!?/br> “我覺得那或許也不是什么壞事,治療方面,比較隨意,她不想吃藥,也不強迫她??伤∏樵絹碓街?,有次偷跑出門,差點被車撞?!?/br> 昆姝歸家,得知此事后大發雷霆,隔天就把白芙裳送進精神康復醫院,強制治療。 “住院期間,我和昆姝去探望,她不愿意見我們,我單獨去,她也不見。在醫院治療三個月,昆姝把她接回來,當晚她在浴缸里割腕?!?/br> 江飲心臟驟然一緊。 頭頂浩渺星空,腳踩堅實大地,她脊背發冷,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