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昆姝在這個家主打就是一個六親不認,但她嘴上雖不認白芙裳這個媽,罵人的話卻全都是跟她學的,罵她爹是死人,是尸體,一天什么也不管。 昆志鵬家庭地位墊底,估計被罵多,臉皮厚,臉上笑呵呵的,手里的紙袋一勁兒往人面前搡,“爸爸給你買禮物了?!?/br> “滾開!不想看見你!”昆姝猛地砸上門。 昆志鵬又敲了幾下門,里面沒人應,他揚聲說“那我給你放門口了”,隨后轉身下樓。 他有恃無恐,不管妻女們再怎么罵,總是要花他錢的。 只要有錢,她們永遠也不會離開他,他相信所有情感暗瘡都可以通過錢來治愈,他妄想老年一家人還能和和氣氣圍在桌邊吃年夜飯,那時候大家誰也不怨恨誰。 趙鳴雁細細擦拭著電視柜臺面,心中默默解析這個家庭核心矛盾所在。 昆志鵬也四十好幾了,他最初或許是想找回些年輕時候的感覺,所以娶了一位長相和前妻相似的女人。 可她們終究不是同一個人,白芙裳的活潑俏皮或也曾讓他感覺新鮮,但年歲漸長,他疲于回應,步入中年后徹底變得麻木,不愿再付出時間和精力經營關系。 趙鳴雁回想自己的少女時代,印象中的父親,大致與現在的昆志鵬無異。 那個黝黑的中年男人總是坐在屋檐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煙,他皺紋深刻,眼珠渾濁,對萬事萬物都已是我佛慈悲的入定狀態,只有吃飯和抽煙時兩只手還算利索。 沒有人知道他腦袋里整天在想什么,或許什么也沒想。 這天底下的許多父親扮演著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昆志鵬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最終將他拽入深淵,連累妻兒也受苦。 在之后的很多年,趙鳴雁回想此刻,發覺其實很多隱患早已埋下,所謂命運,便是如此,結局一早就寫好。 昆志鵬在書房呆了一個下午,晚飯前兩個小時離開,白芙裳和昆妲還沒回來,趙鳴雁跟著劉姨整理花園,拔除雜草。 家里有廚師,晚飯不用她做,上次只是頭回到家,白芙裳讓她露一手。這保姆的活計對趙鳴雁來說很輕松,不費力氣。 昨晚的事讓劉姨看見了,趙鳴雁本以為她今天會以老管家的身份提醒兩句,但她沒有,只當是沒看見。 趙鳴雁也當作沒發生,兩手又快又狠把雜草從花圃里揪出來,抖抖泥,繞成一團丟進腳邊的垃圾桶。 天熱,她身上漸漸起了一層汗,額角碎發被汗水打濕,粘在眼皮上,她站在一面月季花墻前,摘了手套,扯了手腕袖子擦把臉,眼角余光掃到鮮艷的一捧,不由轉身望去。 白芙裳就站在她斜后方四五米遠的地方,靠著草坪上的秋千欄桿,腳邊一只巨大的紙袋。 “太太!”趙鳴雁嚇一跳,“您回來了?!?/br> 白芙裳“嗯”一嗓子,臉上笑著,“你繼續忙?!?/br> “妃妃呢?”趙鳴雁四處望。 “劉姨帶她去洗澡了,她玩得滿身都是汗?!卑总缴颜f。 那花園里就只剩她們倆了。 趙鳴雁點點頭,腳尖無意識搓搓地面的鵝卵石,“那我干活?” “你干活?!卑总缴焉碜右惶?,往前兩步,坐到秋千上。 趙鳴雁戴上手套,背過身去繼續拔草,身后傳來木秋千和鐵鏈相觸時的咯吱細響,是白芙裳蕩起來了。 那華麗的裙擺是如何高高拋起又落下,像一朵花。 還有她飛揚的長發,臉上愉悅的笑。干活的時候趙鳴雁一直在想著她,這時不過是繼續想象。 白芙裳同樣在觀察趙鳴雁。 大概是一年前,沙場剛運行沒多久,她跟著昆志鵬去過一次。 那地方頂沒意思,偏、遠,也沒有風景可看,好好的山給炸得稀巴爛,這里一塊瘡、那里一塊瘡。 公路上滾滾的黃塵,沙機“嗡嗡”不絕,白芙裳站在高處,拿望遠鏡無聊四處看。 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是這么玩,在樓頂上,看掃街的環衛工人,看貼罰單的交警,看路上奔跑的兒童…… 她看過給料機、破碎機、制砂機等等,又看過cao作它們的工人,通過長長的傳送帶來到盡頭,有個瘦高女人突然就闖進視線來。 一頂能遮住后脖子和肩膀的大帽子,藏藍色勞動服,袖子挽到肘部,戴雙白色粗毛線手套,正一鏟一鏟把沙揚進小翻斗車里。 四肢比例極好,手臂有若隱若現的肌rou線條,她身邊的胖女人被她比成一只圓滾滾的小陀螺。 她休息時杵著鐵鍬站在那,一腳蹬在鍬上,看不見她的臉,卻能感覺她目光放得很遠。 她看起來瀟灑極了。 到午飯時間,白芙裳扔下昆志鵬和另幾個股東下到場壩上。 工人們吃的大鍋飯,一鍋亂燉,有rou有菜,自己拿著飯盒排隊打,找個地方蹲著吃,或三兩聚一塊閑侃。 白芙裳的小羊皮靴高高低低在砂石地上走,那女人蹲在處僻靜角落,摘了帽子,外套脫在旁邊大石頭上。 她的身體輪廓美麗而修長,被帽子揉亂的頭發毛糙烘在額際,又顯出幾分與年齡和容貌不符的懵懂可愛。 從她身邊走過,她漫不經心一抬眸,目光迸發出小小的驚喜。 白芙裳沒有回頭,卻始終感覺到她繾綣的留戀。 她也在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