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海面很快泛起猩紅。 江飲講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如果非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回答是:她再也經不起第二次失去了。 干脆就不要開始。 “我……”江飲先開口,聲音略顯喑啞,她掩唇輕咳兩聲。 昆妲把臉從窗外轉過來,面上是等候多時的淡然。 “我之前說,等事情辦完,我們好好談一談?!苯媴s不敢同她對視了,垂下眼簾,視線落在黑暗中虛無的某處。 “你說吧?!睂⒁豢|被風吹亂的碎發勾至耳后,昆妲聲音很輕。 江飲忽然又覺得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該說的之前都說過了,現在單拎出來,倒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但話已經起了頭,她只能硬著頭發說下去: “在殯儀館外面,我說,我也可以是你的親人……” 昆妲“嗯”一聲,示意她繼續。 江飲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們同歲,我比你大個十幾天,你jiejie現在既然下落不明,那我……” 話沒說完,被昆妲搶了去,“你當我jiejie?” “我可以是你的jiejie?!苯嫾m正了說法,“我可以像jiejie那樣照顧你,提供你的所有衣食住行?!?/br> 昆妲“哼哼”笑起來,薄薄的一片身子如水面落葉隨波起伏,“jiejie——” 車子拐入一片林蔭深濃的街道,街邊商鋪已經打烊,路燈的光線無法穿透,前所未有的黑,江飲看不清她的臉,也難以分明她的情緒。 之后是沉默。 有細碎的光斑灑落車廂,昆妲漠然的臉短暫浮現,江飲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不得不說,昆妲這一出實在是太成功了,父母的骨灰、一場崩潰大哭、焚燒的獄中舊物,包括她口中那個炎熱潮濕的東南亞城市。 所有的所有,都令人無法拒絕,無法再冷待她。 那些當然不是假的,假的東西是沒辦法騙人的,江飲相信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她只是學聰明了。 她學會揣摩人心,學會利用,學會隱忍蟄伏,等到合適的時機再給出致命一擊。 江飲承認,已經被擊倒,但這場較量才剛剛開始。 如果昆妲的目的只是睡眠、食物和基本的尊重,她不會吝嗇。 “之前我說,我收留你,是因為叔叔阿姨當年對我和mama的恩情,現在也是一樣。只是那時候我不知道叔叔阿姨已經不在,剛見面,我情緒失控,對你……”江飲斟酌著措辭,“對你有些許的冒犯,希望你能諒解?!?/br> “我當然諒解啊,我本來也沒放在心上,這些我早都習慣了?!崩ユЭ跉馍⒙?。 江飲盡力忽略她口中的“習慣”,不去聯想她過往經歷的諸多“冒犯”,點頭說:“你沒生氣就好?!?/br> “只是你為什么會情緒失控呢?”昆妲緊接著問。 被那句所謂的“jiejie”激怒,她開始變得尖銳,“干嘛情緒失控啊,因為我倆曾經也談過一段,前女友找上門,你余情未了,又愛又恨,才會情緒失控嗎?” 江飲驚訝望向她。 公交到站,車門開,沒有人上下車,車子短暫??亢罄^續往前行駛。 搖搖頭,江飲笑了,“昆妲,你又憑什么覺得我還對你余情未了?!?/br> “那你為什么情緒失控呢?”昆妲咬死她不放。 這段時間,她們都很小心避免提及過去,盡量忽略當年那場不歡而散,忽略這八年的生疏。 現在終于撕破粉飾,各自將血淋淋的內里剝開,用以攻擊對方。 “因為當年我甩了你,嫌你沒錢沒勢,結果現在我們位置顛倒,你富有,我窮困,我求到你腳邊,你頓時澎湃得不能自已,所以情緒失控嗎?” 那張漂亮殷紅的嘴唇開合間吐出的詞句可稱惡毒,昆妲勾起一邊嘴角,“你敢發誓,你從來沒有幻想過,落魄前女友突然出現在面前,你居高臨下審視的姿態嗎?” 江飲一時失語。 她不敢發誓,她確實這么想過,這八年間無數次想象過,最近的一次就在幾天前,她們相遇前十幾分鐘。 但真正相見,面對昆妲的狼狽和無底線,只覺心口陣陣絞痛。 閉了閉眼,指骨擦過鼻梁,那些難堪的回憶幀幀幕幕在腦海中回閃,江飲冷笑:“當然,你沒說錯,我確實這么想過?!?/br> 她稍稍挺直后背,口吻挑釁,“可有什么辦法呢,我小人得志了,有錢了,你窮困潦倒被逼得沒辦法求到我跟前,只能低三下四靠出賣色相博取好感,也怪我啰?” 車燈突然亮起,昆妲下意識瞇起眼睛,江飲看見她咬緊小牙仇恨的一張臉。 同時一個急剎,昆妲站立不穩,朝前跌倒,江飲本能伸手抱住她。 有乘客滿臉看好戲的表情從身邊經過,下車后還朝著車廂內探頭探腦,江飲飛快松開手,昆妲嫌棄地拍胳膊打袖子。 兩人繼續怒視。 司機師傅吼了一嗓子,“到站了?!?/br> 兩人一動不動。 師傅扭身朝后看,“終點站,下車了?!?/br> 她們好似沒聽見,四拳緊握,相交的視線火花四濺。 沒辦法,師傅只得離開座位,親自將她們趕下車,“要吵回家吵去?!?/br> 深夜街頭蕩蕩,唯有晚風陣陣,樹影婆娑,江飲茫然四顧,“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