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離開公墓園那一刻起，她們的關系回歸成年人之間純粹的客氣疏離。

    地鐵到站時，江飲叫醒昆妲，出站前她去了躺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明顯洗過臉，看起來精神多了，額角濕發貼在面頰，眼睛亮亮的，“我沒事了?！?/br>
    晚飯江飲帶她去商場吃火鍋，辛辣和炎熱驅散白日所有陰霾，江飲不要錢一樣往鍋里下rou的手法嚇壞昆妲，她拿起單據查看價格，頓時咋舌，“好貴！”

    昆妲手指虛虛點著，“這么一盤就五十！”她數了數，“就八片rou！”

    江飲把燙好的毛肚夾進她碗里，“火鍋都是這個價?！?/br>
    “我下次不要吃了?！崩ユдf著，rou在蘸水里滾一圈，塞進嘴幸福瞇起眼睛，連連跺腳，“好好吃！”

    “我好多年沒吃過火鍋了?！彼龑γ恳黄瑀ou都給予最大尊重，吹吹涼小口咀嚼，慎重吞咽，回味似緩上幾秒才再次舉箸。

    今天發生了好多事，情緒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也是為了逗她開心，假若將來回憶起，不是全然灰白的一片。

    江飲沖她勾勾手指，“你過來，我跟你說個事?！?/br>
    昆妲換了位置坐到她身邊，耳朵貼過去，“什么?！?/br>
    “敢不敢跟我一起跑單?！苯嫳砬閲烂C。

    “跑單！”昆妲驚訝捂嘴。

    “你小點聲?！苯嬄裨沟伤谎?，警惕四望。

    服務生投來眼神，昆妲立即埋頭，筷子胡亂在鍋里撈，服務生遠去，她身體傾向江飲，“他聽見沒？”

    江飲說“沒有”，又囑咐：“你表現自然一些，別跟做賊似的?！?/br>
    “我們本來就打算做賊啊?！崩ユ裳酃锹祦y轉。

    江飲把燙好的rou夾給她，小聲密謀，“待會兒你吃完，去衛生間，三分鐘后出來，不要東張西望，直接走，到對門那家奶茶店等我?！?/br>
    昆妲先是點頭，又狐疑望向她，“你不會偷偷結賬吧？你哄我？”

    “你就在對面，好好看著，你看我結不結賬?！苯嬜孕艥M滿，“到時候給你看手機支付記錄，誰結賬誰是孫子?！?/br>
    昆妲眼睛瞪得大大圓圓，臉上興奮都按耐不住，“被人發現怎么辦呢？”

    “就跑?！苯嬚f：“打死不結賬?！彼吆哌筮蟮?，“八片rou就賣五十塊，簡直豈有此理，跑一單虧不死他們的?！?/br>
    “就是，太坑了，五十塊錢菜市場不知道買多少rou呢?！崩ユз澩?。

    “制裁資本家！”江飲表情恨恨。

    昆妲握拳，“制裁資本家！”

    她自覺本來就不是什么真善美十佳好女孩，在外面摸爬滾打這幾年，缺德事也沒少干，有江飲在旁慫恿，幾番猶豫后，仍是按照計劃行事。

    江飲坐在位置上，隔著玻璃窗看對面奶茶店門口探頭探腦的昆妲，喝了杯涼茶漱口。

    服務生走近，喊了聲“小江總”，開始撤空盤，江飲點點頭起身離開座位，徑直朝大門走去。

    昆妲蹲在商場玻璃圍欄后，看江飲大搖大擺從火鍋店出來，店門口接待還向她道別。

    “跑掉了！”昆妲感覺不可思議，“你真的沒結賬？”

    江飲做戲做全套，拉著她手大步朝前走，“別回頭，過前面拐角，我們就開始跑?！?/br>
    昆妲反悔，“這樣是不是不太好，要不還是回去結賬吧?！?/br>
    “追來了！”江飲忽地一嗓子，“快跑快跑！”

    昆妲頓時顧之不及，多年流落在外本能生存經驗驅使，反手拉住江飲，飛快下了扶梯，瞅準商場大門風一般的速度消失。

    第 15 章 可以摸一摸我的耳朵嗎

    奔跑，風洗刷過每一根發絲，心臟“咚咚”直跳，雙足牽動身體快速往前，若留心，甚至可以感覺到膝蓋的磨損。

    昆妲不敢回頭，只是跑，一味朝前跑。

    身后有她生命中所有的不堪回首，幸福安樂的童年、少年，顛沛流離的青年，還有父母漸漸模糊不辨的臉。

    終于她精疲力盡，身體再難以承受負荷，趔趄兩步，躺倒在路邊草坪。這是一家五星酒店門前的綠化帶。

    “好累，好累——”

    昆妲仰面張嘴大口喘氣，狂撫心口，“不被人發現打死，也累死我了?！?/br>
    小江總自作自受，雙手撐地跪倒，感到血汩汩直沖腦門，心跳聲鼓噪，牽動著喉嚨突突欲沖出身體，才知道原來心跳到嗓子眼不是夸張描寫。

    并肩躺倒，默契對視一眼，昆妲在柔軟的草坪上側身蜷縮起身體，“好好笑?！?/br>
    胸口情緒飽漲，江飲說不出話來，只是跟著咧嘴傻笑。

    “我們真的跑單啦！”昆妲仍是不可置信，拽住身邊人衣袖，“你沒騙我，你真的沒有偷偷結賬？”

    “真沒結賬?！苯嬑⑿胖Ц队涗浄o她看，最后一次付款是出地鐵站，路邊小賣店買的兩只雪糕。

    她也沒扯謊，確實是沒結賬嘛，自己家店結的哪門子賬。

    昆妲捂嘴笑，“好好玩喏?！?/br>
    “那下次還玩?！毙〗偘詺饣貞?。

    “不敢了不敢了?！崩ユЭ駭[手。

    四肢在草坪上大大舒展開，仰面朝天，目之所及是被城市燈火映紅的天空，有淺淺的白月牙在暮色深沉的東方，那是月亮。

    昆妲伸手指，“小水你看?！?/br>
    牙白高懸天際，垂眼溫柔注視著大地，遵循亙古不變的運行軌跡，無論她們身處何地，分離多遠，抬頭看到的都是同一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