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能去?”昆妲反問:“你們的房間不是我家?” 昆妲在家向來是驕縱慣了,趙鳴雁對她半是忌憚半是寵溺,“好好好,你去,我們一起回去?!?/br> 玻璃花房旁兩個小房間就是趙鳴雁和江飲暫時的家,是昆太太特意為她們安排。 趙鳴雁做得一手好菜,深得昆太太喜歡,江飲今年小升初,趙鳴雁有意無意提了幾嘴,江飲就被允許接來,并得到機會與昆妲同校。 房間收拾得很干凈,單人小床上鋪藍白碎花床單,為了歡迎女兒來,趙鳴雁特地在窗臺用芒果汁的玻璃杯插了朵月季花。 進門,昆妲左右環顧一圈,徑直坐到床上,愉悅晃動腳尖。 房間雖小,采光卻很好,正是繡球、月季和各類草花盛放的季節,室外色彩繽紛絢爛,室內整潔明亮。 這是最大的一間保姆房,甚至有獨立衛浴。 江飲目光小心梭巡,把書包解到地上,面對眼前簇新的一切,不可置信又誠惶誠恐。 昆妲好奇地歪頭看她,江飲不小心對上她視線,又慌忙避開,蹲到地上收拾東西。她最為得體的一身裝束在這位大小姐面前,如同垃圾堆里的幾片破布。 蹲在地上的女孩小碎步調整方向,慢慢只有一片脊背面對昆妲。 她后背徹底汗濕,薄衫勾勒出纖瘦的身體輪廓,昆妲視線肆無忌憚沿她微微凸起的椎骨往上,落在她纖細的脖頸。 女孩長發黑亮柔順,馬尾辮一絲不茍,辮梢處皮筋上綴個紅白相間的小蝴蝶結。 那小蝴蝶結是她周身上下除眼睛外唯一的亮色。 昆妲突然彈起,大步走向她,豁地蹲到她身邊,裙擺像花瓣垂散在四周。 “是我的!”昆妲喊。 江飲驚恐瞪大眼睛,昆妲一把拽下她辮梢皮筋,沖她揚了揚,“這是我的?!?/br> 江飲小臉黑紅,反應幾秒,弱聲:“這是mama給我的?!?/br> “這是我的,是我丟掉不要的?!崩ユдf。 江飲抿起嘴唇,捏了捏松散的發尾。 昆妲狡黠一笑,舉高皮筋,“那你快去洗澡,洗完跟我玩,這個就送給你?!?/br> 她湊得極近,呼吸像股柔軟的小風,帶著甜滋滋的面霜和沐浴露香氣,混雜雪糕的奶香味兒。 江飲像被小妖女給吹了口氣,茫然回望,一時頭暈目眩。 …… 又夢見昆妲了。 江飲胡亂揉搓兩把頭發,從床上坐起,無聲嘆息。窗簾沒拉嚴實,中間透出股雪白的光投在她鼻梁,她微微側首調整角度。 日光眩目,借此短暫沉溺于夢境。 昆妲,昆妲,魔咒般在心底盤旋,揮之不去。 十三歲相識,五年陪伴,十八歲分別至今已有八年。 這八年江飲時常想起她。 八年前那場分別不能稱之為愉快,江飲心中其實有恨。她早就今非昔比,雖不能與曾經的昆家相比肩,卻也不是十幾年前那個任人拿捏的鄉下小妞。 這些年江飲一直努力賺錢,生活卻始終保持儉樸,甚至可稱拮據。賺錢不花,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就是為了昆妲。 分別多年,江飲無數次想象和昆妲再遇時的情形,都是爽文里窮小子功成名就后打臉前任的爛俗橋段。 她在暴雨天駕駛豪車,路遇穿塑料雨衣兜售燒餅的昆妲,丟下三張粉鈔包圓燒餅,隨后關閉車窗疾馳而去,濺了對方滿身泥水。 昆妲為什么要賣燒餅?這不重要,這場腦戲的重點在于江飲的狂拽炫酷霸。 電動牙刷嗡嗡作響,江飲對著鏡子笑出聲。 鏡中人眉眼揚起弧度,長發胡亂在腦后捆成一坨,幾縷垂散的額發掃過高直的鼻梁,她低頭掬水漱口,笑罵:“神經??!” 誰讓昆妲老罵她窮來著? 蘇蔚說這叫小人得志,江飲贊同。 洗漱完畢,江飲換衣服出門買早餐,開門時發現樓道兩戶人家中間有個抱膝蜷在地上的女人。 臟污的白鞋和牛仔褲,臉埋在膝蓋,圈住雙腿的手臂蒼白細瘦,濃密長發披蓋了半身,坐在門墊上一動不動,應該是睡著了。 江飲住的老步梯房,一梯兩戶人家,她以為是隔壁家人沒帶鑰匙,或是別的什么朋友親戚,也沒管,輕輕地合攏門。 那人睡得很熟,老防盜門遲鈍的機械摩擦聲也沒能吵醒,江飲走到樓梯拐角,抬頭望了眼,視線落在那人脆弱的手腕,停滯幾秒。 心中升起狐疑,卻步履不停,江飲快速下樓。 十幾秒后,快走到小區大門口,江飲突然停下腳步。 七八月的天,早上日頭已經燙得要命,像一瓢開水兜頭潑來,江飲蹙眉默默忍耐,原地駐步幾秒,轉頭朝樓道狂奔。 腳步聲響亮,心跳劇烈,江飲氣喘吁吁停在家門口。 坐在門墊上的女人被吵醒,緩緩抬起頭來。 昆妲人如其名,擁有一張禍國殃民的臉,長發濃密微卷,臉蛋精致小巧,即使落魄得滿身臟污也無法掩蓋她富貴窩里千嬌萬寵澆灌出的矜貴。 幾秒對視,她目光中迸發出欣喜,遲疑著叫了一聲: “小水?” 江飲沉默,眼神復雜。 隨即昆妲一躍而起,飛撲來抱住江飲大腿,“我找到你,我終于找到你了!” 那瞬間已足夠江飲看清她。 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短t,袖口和領口均有破洞,不是做舊,是反復水洗后的自然破損。她的狼狽落魄絕不是作偽,江飲震驚過后,困惑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