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只愛一點點
白酒廠的接待酒,從下午四點半一直喝到晚上八點半,申一甲本以為可以結束回去了,可是王久香左手挎著申一甲,右手挽著朱艷,嘴里喊著白廠長,坐進了李主任安排好的一臺中巴車里,直奔市中心的夢幻娛樂城。 王久香走在前面,幾個潮人跟在后面,進了歌廳包房。 服務員拎來了兩提啤酒,端上了一些干果和水果。王久香根本看不出喝過酒,“嘭嘭”打開了五瓶啤酒:“來,先走一瓶,醒醒酒?!?/br> 申一甲只喝了一口啤酒,就喝不下去了。他從來沒有喝過這么多酒,雖然還沒有到大醉酩酊的時候,但也是舌頭發麻,兩腿發軟。白酒廠這些酒霸,真不是好嘲弄的,白廠長、王廠長、李主任都跟沒事似的,這點酒對他們好像根本不算個事兒。 他沖著服務員招了招手:“來……來兩瓶醋?!?/br> “對不起,先生,我們這里沒有醋,只有果醋?!狈諉T說。 “對,就是果……果醋?!鄙暌患渍f。 一會兒功夫,服務員就回來了:“先生,果醋斷貨了,正在上貨呢,要不你先來果奶吧?” “來吧,果……果奶也行?!鄙暌患渍f。 “哎喲,申主任這是要裹誰的奶???”王久香的手搭在申一甲的肩膀上,嘴對著他的耳根。 “久香廠長,我今天是真喝多了?!鄙暌患讛[了擺手,這個王久香,真不是一般炮,粗是時候真粗,細的時候真細,雅的時候真雅,俗的時候是真俗啊,白義清真是太有眼光了,找這么一個年輕小女子當副廠長,這下不知能省多少心啊。 “不至于吧?”王久香叫來了李主任,“李主任,‘速醒’帶了沒有?” “廠長,咱是干啥的,什么時候忘過這個東西啊?!崩钪魅握f著,從包里取出了幾個紫色的小瓶,遞給了申一甲。 “趕緊喝了吧,三分鐘見效?!蓖蹙孟阏f,“就是有點酸,不行你就喝口茶,順一順?!?/br> 朱艷湊了過來,沖王久香伸出了手:“王廠長,給我弄兩瓶?!?/br> “???你沒事吧你?”王久香的語氣很夸張。 “我現在是沒事,可不等于一會兒沒事啊,跟你們這些酒霸在一起,我可得早做防范?!敝炱G不等王久香答話,就從她的手里生生奪走了兩個小瓶。 在昏暗的包房里,音樂忽然響起,李主任拿起麥克:“有請義清廠長?!?/br> 白義清坐在沙發上,端著啤酒杯,正在與朱艷碰杯,聞言立刻起身,來到了場地中央,接過了李主任遞過來的麥克。 “申主任,李科長,老朽獻丑了?!卑琢x清回身笑道:“祝二位今天晚上玩得開心?!?/br> “謝謝,謝謝?!鄙暌患坠笆只貞琢x清,朱艷也鼓起了掌。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白義清一開唱就把申一甲震住了,這聲音好洪亮,好圓潤,好有底氣啊。 辦公室李主任從一邊來到朱艷面前,把她請進了舞池,兩個人勾肩搭背,竊竊私語,不知道說些什么。 “申主任,這么悠揚的歌聲,咱們跳個舞吧?!蓖蹙孟悴坏壬暌患讘?,就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舞池里。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義清的歌聲,讓申一甲有些著迷,因為這渾厚的聲音,優美的旋律,更是因為這達觀悲壯的歌詞。 申一甲忽然發現一個問題,白義清一個人孤單單地站在大屏幕前,旁若無人地唱著,根本不理會他們的存在,看上去卻顯然那么孤獨。舞池里兩對男女,先不管是不是般配吧,但至少不孤單啊。 再看看王久香,端正的舞姿,筆挺的身板,溫柔的聲音,熱情的態度,流連于悠揚的旋律中,這種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的生活,多么輕松優雅啊。 “王廠長,一會兒你陪白廠長跳舞吧,就不要管我了?!鄙暌患渍f。 “那可不行,讓客人高興就是我的工作?!蓖蹙孟阏f,“申主任要是不高興了,也不能放過我啊?!?/br>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好!”申一甲沖著意猶未盡的白義清大聲喊著,雙手用力拍著手掌,“哪里是白酒廠的廠長啊,簡直就是歌劇團的團長啊?!?/br> 白義清對自己的歌聲滿是自信,瀟灑地揮了揮手,回到沙發上。 申一甲和王久香一左一右,坐到白義清的身邊。 王久香挽起白義清的胳膊,輕輕地搖晃著:“老板,你把歌唱這么完美,還讓人家怎么唱啊?!?/br> “應該怎么唱怎么唱!就是個娛樂,何必那么認真?!卑琢x清說,“我說久香啊,這老板在家叫叫就得了,在外面可千萬不要叫了,人家督查室的領導在這兒呢,小心影響??!” 申一甲喝下了“速醒”,立刻感覺好多了,看來還是人家白酒廠專業啊,有“速醒”相伴,喝多少都不是問題了。 “有請申主任唱一首?!崩钪魅文弥溈?,大聲喊著。 申一甲一愣神,他并沒有點歌啊,李主任是不是搞錯了。李主任不容他多想,幾步就來到他的近前,把麥克交到他的手里。 申一甲起身走向大屏幕,其實不管唱什么,他都得唱了,這也是給白義清和王久香一個機會,讓他們在一起跳個舞什么的,自己是客人不假,但也不能總是自命不凡。 屏幕上換了一首新歌,這首歌申一甲并沒有唱過,也根本不會唱。 “換一首吧?!鄙暌患讓χ溈苏f,正坐在點歌臺前的李主任立刻把這首歌停掉了,屏幕很快換了一首歌,又被李主任切掉了。 李主任沖申一甲喊聲:“申主任,想唱什么歌?” “最新換掉的這首歌?!鄙暌患装l現李主任切掉的第二首歌,正是此時他最想唱的。 “馬上,馬上?!崩钪魅未蠓鹊攸c頭。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申一甲本來就有點小興奮,聽到這支曲子,他的情緒立刻被調動起來。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白義清和王久香坐在一起,李主任和朱艷坐在一起,都在靜靜地看著屏幕上唯美的畫面,誰也沒有下來跳舞。 忽然,門開了,一個披著長發、穿著一身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悄悄地進了包房。 王久香立刻迎了過去,把女子拉到白義清身邊的座位上,申一甲雖然沉浸在如泣如訴的旋律里,卻并沒有忽略眼前發生的一幕,一直到那個女子在白義清的身邊坐定。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眉來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申一甲忽然有一點兒傷感。在這樣一個平靜溫馨的夜晚,唱著一首平淡而無奈的歌曲,就像他的自言自語,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他覺得這歌詞那么凄涼,那么憂傷,很像他的宿命。他從小就是一個不知道幸福為何物的社會底層的孩童,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心中的那種茫然和無助仍然絲毫沒有減少。 申一甲唱著唱著,眼眶濕潤了,音樂的力量讓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感到了對情愛的無奈。 他正在專注地唱著,忽然覺得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剛才進來的白裙女子已經站到了他的身邊,手里握著麥克,沖他輕輕地點頭,然后旁若無人的唱起來: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眉來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申一甲站在她的身邊靜靜地聽著,被這低沉婉轉的聲音所打動,被屏幕上詩一樣美麗的畫面所吸引,唉,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白裙女子用肘部輕輕碰了一下申一甲,他這才意識到,女生獨唱的部分已經結束,到了兩個人合唱的部分了。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歌聲已經結束,樂曲仍然在回旋,掌聲響起,申一甲卻渾然不覺。他轉過身來,認真地看了白裙女子一眼:“謝謝你,唱得真好?!?/br> “你唱得也很好?!卑兹古涌瓷先ψ约旱母杪暫茏孕?。 王久香來到兩個人面前:“我給你們介紹一下?!?/br> “對不起,我先對一下洗手間,馬上回來?!鄙暌患渍f著,徑直走向門邊的洗手間,從里面把門插上,眼睛撲簌簌流了下來。今天是怎么了,他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怎么這么想哭,就好像心里有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