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原來,世間果真無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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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頭上的嫩葉越來越大,蟲子也漸漸多了,甚至能看到一只甲蟲在樹干上爬行。 一只手出現在前方,甲蟲抬起角,夾子不斷張合著。 那只手白皙,屈指彈了一下,甲蟲飛了起來。 王尊收手,負手看著嫩芽,“那邊如何?” 林西說道:“蘭景原先在太學教書,學生中多有高官顯貴者。后來病了歸鄉,病好后就在家中開了私塾。 此人以蓮花自詡,自詡cao行潔白無瑕,風評頗好,人稱北疆君子?!?/br> “嗯!” 這時外面一陣躁動。 “長安低頭了!” “黃相公安全了!” “萬勝!” “副使果然是我北疆的中流砥柱??!” “有副使在,我等無憂了!” “……” 王尊驚愕,“長安低頭了?” 林西說道:“不知楊狗用了什么手段傳信,他這邊做出反制的手段后,咱們過了一陣子才得了長安的消息?!?/br> “手段很多?!蓖踝疱e5牡溃骸捌┤缯f鳥兒。不過這不要緊。要緊的是,皇帝竟然低頭了?” 他自問自答,“楊玄以北疆軍威壓,這便是不死不休?;实凵瞄L的是權術。拼命,他不行,預料中事?!?/br> 林西贊道:“先生您提早預判長安會低頭,更是令人去說動了蘭景出手,恰逢此刻消息傳來,楊狗謀反之心昭然若揭?!?/br> “天地君親師。天地就不說了,帝王便是天,便是神靈。這是數千年來天下人的認知。 楊狗以黃春輝之事為契機,出手鼓動北疆軍民。 他看似得手了,可他卻忘記了,這個天,依舊是帝王的天?!?/br> 林西由衷的贊道:“先生睿智?!?/br> “蘭景想回長安?!蓖踝鹱I誚的道:“老夫給他這個機會,此事做成了,給家里去封信,安排他進六部?!?/br> “是?!绷治鲬?,猶豫了一下,問道:“帝王,真是天和神靈嗎?” 王尊嗤笑道:“你見過玩兒媳婦的神靈嗎?” 林西恍然大悟,“那不是畜生嗎?不,畜生都干不出這等事來?!?/br> …… 蘭景看著就是個標準的先生模樣。 三縷胡須黝黑,清瘦,一雙眸子里多威嚴。 彷佛你若是說錯了些什么,他就能開口呵斥。 此刻他在書房里寫字。 身邊,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含笑看著。 “好字!” 見蘭景寫完了,男子接過毛筆,隨手擱在了筆架上,“先生的字,越發的雄峻了?!?/br> “老夫還不老?!?/br> 蘭景看著自己寫的字,撫須道:“為先,讓你尋那些人下午聚會,此事如何了?” 男子叫做尤達,字為先,是蘭景的學生。 “大多人都說要來,幾個窮的說家中有事,來不了?!?/br> “那些人懼怕楊狗的威權,以后也不會有什么出息?!碧m景拿起蒲扇扇動著,讓墨跡快些干,“你來回奔波,辛苦了?!?/br> 尤達笑道:“多年來,先生對我疼愛有加,宛若耶娘。我就為先生做了些事,難道還能叫苦?” 蘭景莞爾,“你我情同父子,想來,以后也是一段佳話。此事要著緊,一旦成功,你就跟著老夫去長安?!?/br> “是!”尤達關切的道:“先生,楊狗囂張,您要小心??!” 蘭景嘆道:“楊狗在北疆跋扈,肆意而為,弄的滿地腥膻??! 老夫在去長安之前,好歹為桑梓除此大害出份力,與有榮焉。至于后果,早已置之度外。再有…… 老夫一身正氣,他們能拿老夫如何?” 尤達說道:“先生人稱北疆君子,連魯縣趙氏對先生都頗為贊許。不過,楊狗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先生還是謹慎些為好?!?/br> 蘭景擺擺手,“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哪怕是神靈來了,老夫也能端坐如故。心中無愧,何懼之有?且去!” 尤達告退。 蘭景坐下,就這么閉目養神。 先賢說,腦海中空空然,便是神仙。 他閉眼一瞬,就睜開了眼睛。 晚些,賓客們來了。 蘭景笑著出去迎客。 隨即便是宴請。 讀書人宴請自然不同,得作詩詞。 眾人一一作了,蘭景點評,大多不錯,于是皆大歡喜。 “諸位?!?/br> 蘭景見氣氛融洽,就拍拍手,等眾人看過來時,說道:“此次北疆威脅陛下,乃至于要誅殺帝王滿門,老夫聽了很是惶然。 帝王,一國統領。帝王威嚴不再,整個大唐將會分崩離析。你等日子如何?” “還行,不錯?!?/br> 今日來的都不差錢。 但依舊謙遜的說不錯。 蘭景嘆道:“可若是大唐分崩離析,諸位都是讀書人,想想陳國末年的慘狀。千里無雞鳴,白骨露于野??!每每看到這些,老夫便……” 他屈指彈去眼角的淚水,“前陣子北疆還出兵南下,幸而未曾動手??杉幢闳绱?,此等行徑近乎于謀逆。大唐立國數百年,諸位可曾聽聞誰這般跋扈?” 眾人面色嚴峻。 尤達說道:“唯有陳國末年時,那些將領形同于藩鎮,才有此等跋扈將軍?!?/br> 蘭景嘆息,“大唐盛世才將開始,老夫還想著這等盛世當延續千萬年??善俏桓笔挂靶牟?,準備打破這一切?!?/br> “先生,小心隔墻有耳?!庇冗_一臉緊張。 蘭景冷笑,“老夫已經準備好了遺書,若是楊玄要殺人,那便沖著老夫來。若是能用老夫的性命令天下人警醒,老夫死而無憾,只求速死!” 一個男子動容,“蘭先生義無反顧,我輩豈能落后?” “正是如此!” “……” 隨后就是討伐。 酒過半酣,蘭景說道:“諸位,長安在看著北疆呢!” 眾人心領神會,舉杯。 “為陛下賀!” “祝陛下萬壽無疆!” “祝大乾盛世千萬年?!?/br> 宴會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隨即,北疆許多地方都在傳著楊玄要謀反的消息。 劉擎抓住了準備去視察春耕的楊玄,“外面鬧得沸沸揚揚的,你竟然置之不理?” 楊玄說道:“劉公,此事我已交給了韓紀和包冬?!?/br> 上位者做事,不能事必躬親,否則什么大業,大業沒成就先累死了。 而且,什么事兒都自己干,下屬會怎么想? 所以楊玄把事兒丟出去后,僅僅是聽取匯報,沒怎么干涉。 韓紀和包冬正在商議此事。 “蘭景出手了,你這邊為何不動?” 韓紀的事情也不少,作為謀士,他平時需要收集許多資料,人物,局勢……把這些人融會貫通了,才能隨手就是計謀。 包冬說道:“等他得意忘形之時?!?/br> “什么手段?” “錦衣衛那邊,還請韓先生打聲招呼,令他們配合我?!?/br> “好。不過,老夫想問問,你這是準備了什么手段?” “先生只管看就是了?!?/br> 包冬尋到了赫連燕。 “還請赫連指揮使派些得力的人手去查探蘭景此人?!?/br> 赫連燕剛得了韓紀那邊的招呼,“查什么?” “查他的劣跡!” 赫連燕說道:“蘭景乃是有名的北疆君子,一言一行無不遵循規矩,從未越矩。 我聽聞郎君令你對付此人,你磨蹭到了今日才想到了這個法子……” “這世間,從未有真正的君子!”包冬誠懇的道。 “你是說,那是個偽君子?” “真正的君子,必然是木訥的?!卑f道。 “若他真是君子呢?”赫連燕雙手抱胸,想看看這位的成色。 包冬垂眸,“他必須是偽君子?!?/br> 赫連燕拍手,“果然是郎君看重的人才,捷隆,安排人去?!?/br> “是?!?/br> 赫連燕去尋韓紀。 “他如何說?”韓紀問道。 “他請我這邊去查蘭景的劣跡?!?/br> “有些意思?!?/br> “他還說,蘭景必須是偽君子?!?/br> 韓紀挑眉,“還能不要臉。老夫對他興趣越發的濃厚了。赫連指揮使以為呢? 赫連燕嬌笑,“你在郎君的眼皮子底下拉幫結派,就不怕郎君哪日出手收拾你?” 韓紀說道:“郎君身邊人越來越多,這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每個人的想法不同,保持客氣就是了。 咱們為何能相投?便是因為咱們有志一同……” 他笑了笑,“咱們都希望郎君能早日走出那一步,而其他人,有的說該慢一些,有的說要……和平相處不好嗎?興許等新帝登基了,就會對北疆另眼相看?!?/br> “不可能?!焙者B燕搖頭,“在帝王的眼中,但凡曾無視帝王的臣子,無論是誰,都不可用。乃至于,弄死才心安。 所以,從郎君抽了皇帝一巴掌之后,他此生只能一直往前。但凡停下來,便是傾覆之禍。而你我,也將因此而死無葬身之地?!?/br> “你能明白這一點就好?!表n紀喝了一口茶水,“包冬也是這般想法,咱們,一榮俱榮?!?/br> “一辱俱辱!” “所以……” “錦衣衛會全力幫他!” 赫連燕走了,領走前問道:“韓先生可怕事敗身死?” 韓紀坐在值房里,春風從外面吹拂進來,令人醺醺然。 他握著茶杯,微笑道:“老夫此生,當助主公登頂長安,青史留名!若是不能,生不如死!” …… 錦衣衛動起來了。 蘭景的過往經歷被一一查了出來。 “毫無瑕疵!” 包冬來到了錦衣衛,看著那些資料,“不能!” 捷隆說道:“咱們去查他的人都頗為欽佩……此人堪稱是兩袖清風。 宴請賓客,菜不過三味,酒也是最差的一檔,澹如水,還發酸。 衣裳兩件換著穿,破了縫補就是。 家小也是如此,一家子,看著不像是前太學教授,倒是像平民?!?/br> 包冬看了消息,抬頭,“世間沒有真正的君子!越是無暇的,就越有鬼!” 捷隆蹙眉,“為何?” 包冬說道:“是人就有欲望,就算是自己能壓制,可妻兒老小呢?難道能坐視?” “可也有人一心為國吧!”捷隆覺得包冬以偏概全。 “這一點我承認?!卑f道:“可那等人多是真誠……但凡一心為國的,無不是熱忱做事、做人。 一個人有理想,你想想是什么模樣的?嗯!” 捷隆想了想,“應當是……義無反顧的吧!” “再想想蘭景,他熱忱什么?他真誠什么?他有什么理想?他為何義無反顧的造謠中傷郎君?” 包冬誠懇的道:“相信我!去查,繼續查。若他這等人是君子,回頭我便回歸玄學,永不出山門!” 錦衣衛的人再次出動。 …… “先生,形勢大好??!” 尤達急匆匆來到了蘭景家。 “鎮之以靜!” 蘭景在看書,一手拿著書卷,一手背在身后,蹙眉道:“當初教導你等遇事不可慌張,看看你,深吸一口氣,壓住情緒?!?/br> 尤達止步,深吸一口氣,“外面好些人都說,先生乃北疆君子,先生說楊玄此舉形同于謀逆造反,那必然如此?!?/br> “外面如今可還在提楊玄給了長安一巴掌之事?” “少了大半,那些百姓都閉口不談此事了?!?/br> “可見,帝王乃是天神這個念頭深入人心?!?/br> 蘭景笑道:“此事算是成了,你也有功?!?/br> 尤達看著先生,可蘭景擺擺手,“且去吧!” 尤達告退。 稍后,蘭家來了一個客人。 “蘭先生威望高,手段了得?!?/br> “那事……” “楊狗跋扈,說不得會報復先生。三日后出發,去長安?!?/br> “好!” 來人走了。 蘭景換了一件布衣,拿著一頂斗笠出了家門。 出了家門后,他轉了幾個巷子,戴上斗笠。 看看左右。 沒人。 他一路往巷子深處走。 直至一戶人家大門外,他再度看看左右,輕輕叩門。 門開,里面一個女子,見到他后,嗔道:“死鬼,怎地半月沒來了?!?/br> 蘭景進去,再度探頭出來看看左右,把門關上。 “老夫過陣子要出趟遠門?!?/br> “多久回來?” “大半年吧!” “那得月樓的錢呢?” “錢先放在你這……老夫看,你要不先預支些給老夫?!?/br> “要多少?” “就預支兩年的收益吧!” “那么多?” “沒有老夫的人脈,你的青樓能開?” “好啦好啦!死鬼,趕緊來?!?/br> “老夫今日沒什么興致?!?/br> “那你摸老娘的屁股作甚?” “……” 隨即,里面隱隱傳來了一些動靜。 門外,一個男子背靠大門,彷佛在歇息。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 “原來,世間果真無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