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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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輝吐血的消息已經到寧興一陣子了。 消息剛傳來時,許多臣子興奮不已,鼓噪立即南征。 南征,誰都想,畢竟,那個花花世界太過誘人。 “朕不只是想著那個花花世界,還得想著那個龐然大物?!?/br> 赫連峰剛練完刀法,把長刀扔給侍衛,接過布巾擦汗。 “陛下,皇太叔求見?!?/br> 赫連峰頷首。 隨后目視前方。 皇太叔那臃腫的身軀看著就像是一座rou山,隨行的內侍顯得有些渺小。 “朕真不知他是如何能承受這等軀體?!?/br> 和皇太叔比起來,身體健碩的皇帝看著雄姿英發。 “陛下?!?/br> 皇太叔行禮看著讓人揪心,赫連峰說道:“罷了?!?/br> 皇太叔抬頭,“先前有人去臣那里進言,說了一通……” “南征?” “是?!?/br> “為何?” “花花世界動人心。南下有錢糧,有美人,有無數他們眼饞的東西?!?/br> “你以為呢!” “那頭病虎看似奄奄一息,可他已經奄奄一息了多年。這些年,那些以為他離死不遠的家伙,都死的死,滾的滾。他依舊還在桃縣掌控北疆?!?/br> “那么,此次傳出他吐血的消息,你以為真假?” 赫連峰看著自己選的接班人,目光平靜。 外界為此鬧得沸沸揚揚,皇帝卻在看戲。 皇太叔動了一下肥碩的身軀,“黃春輝與長安之間矛盾重重,上次更是鬧翻了。他吐血若是假,那么長安會順勢讓他致仕。故而,臣以為他吐血為真?!?/br> 長安早就把黃春輝看做是眼中釘,聽聞黃春輝吐血,長安已經有臣子建言皇帝應當體恤老臣,讓黃春輝來長安榮養。 皇帝恨不能誅黃春輝三族,榮養,不過是一個借口。 就是借著黃春輝吐血的消息,把這個眼中釘從北疆弄走。 “都是一群餓狼,看到北疆有了一條裂縫,就恨不能把腦袋削尖了鉆進去。錢糧,女人,這些都是強大的根本,朕也想奪了那個花花江山,可朕還得仔細斟酌……” 赫連峰緩緩而行,“黃春輝就如同是一根蠟燭,此刻燒到了底部。 他想著在生命最后的一段,為大唐,為北疆傾力燃燒。 所謂吐血的消息,必然是他故意傳出來的。 一群蠢貨,還真以為桃縣此刻已經亂作一團了?!?/br> 皇太叔笑道:“是??!一個吐血的消息罷了,黃春輝若是控制不住,這些年在北疆就算是白熬了?!?/br> 赫連峰點頭,“他就是在隔空挑釁朕,老夫命不久矣,如今在北疆厲兵秣馬,你可敢來戰?” “那頭病虎??!想想便令人悠然神往?!被侍蹇粗戏?,不禁唏噓。 “這等豪杰,令朕也為之敬佩?!焙者B峰不吝于贊美自己的對手,“他知曉自己命不久矣,如此,定然在全力輔佐廖勁掌控北疆。朕若是置之不理,等他致仕時,廖勁已然掌控了北疆,再想攻打,困難重重!” 皇太叔說道:“陛下想南征?” “黃春輝擺出了一個決戰的姿態,更是設下了一個讓朕無法拒絕的局,朕明明知曉這個局有風險,可卻不得不往下跳……黃春輝!” 皇帝輕聲說著這個名字,“當年裴九死在長安,朕本以為北疆當可一鼓可下,可沒想到黃春輝卻站了出來,用韌性,活生生的把朕的大軍給磨的斗志全無,只能退兵。此人看似不起眼,可在朕的眼中,乃是當世有數的人物,令朕也不得不敬重的人物!” 皇太叔笑道:“這等人物,可惜李泌卻看不上?!?/br> “他不是看不上,而是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焙者B峰指指自己的眼睛,“帝王的眼中只有權力,可李泌此人權力欲格外強烈,江山社稷在他的眼中也不過是玩物罷了?!?/br> “陛下,那么……南征?”赫連春問道。 “朕,還得思量?!?/br> 這等大戰從不是一番話就能決斷的,還得多方考量。 “打探消息,cao練軍隊,收集糧草……許多事都可以做了。不過,是否南征,朕還得看看對面??纯蠢蠲跁鞘裁磻獙?,看看桃縣如何應對?!?/br> 皇太叔應了,“臣會令人謹言慎行?!?/br> “嗯!” 皇帝看著他,突然幽幽的道:“朕其實并不想起大軍廝殺,更想就這般延續下去。天下太平,不好嗎?” “自然是好的?!被侍宀恢獣曰实鄣囊馑?,只能謹慎應對。 “可朕有些擔憂?!被实圬撌侄?,看著南方,“那個中原??!哪怕是倒下了,只需數十年,又能重新站立起來。隨后,很快就能威壓當世。這份底蘊,是朕所擔憂的?!?/br> “朕有些優柔寡斷了!”皇帝自嘲一笑,“李元李泌父子接手大唐后,大唐看似繁花似錦,實則內里漸漸空虛,內亂的種子不斷生長…… 按理,這是難得的好機會,可朕總是擔憂。這個中原,每逢危急時候,總是會有一些人站出來。 他們或是慷慨激昂,或是低頭做事,目光炯炯,想把這個老大國家給重新拉起來。 這些人,叫做黃春輝,叫做宋震……這樣的人越多,這個大唐,就越令人生畏?!?/br> 皇太叔默然。 皇帝回身看著他,“林雅等人最近蠢蠢欲動,在鼓動南征。南征不只是征戰,更是朝野的一次動員。 誰出兵多,誰的精銳做前鋒……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林雅希望能消耗忠于朕的軍隊,故而鼓噪不已。你要盯著他們,壓制他們的氣焰?!?/br> “是!” 皇太叔如今手中也有一些臣子,在朝堂上雖說聲音還不大,但也足以為皇帝搖旗吶喊,抽冷子給林雅等人一拳,或是挖個小坑。 “不要想著自己的小圈子,想著什么保存實力。所謂的實力,都是朕給的。朕能給,也能收回來。嗯!” “是?!?/br> 皇太叔知曉這是敲打。 “陛下?!?/br> 赫連紅來了,長發及腰,隨著走動輕輕擺動。 薄唇親啟,“潭州那邊似乎發生了些有趣的事,赫連榮令人快馬到了寧興,此刻那人正在東宮等候皇太叔?!?/br> 皇帝敲打皇太叔,隨即赫連紅就送上了助攻。 貼心吶! 但皇太叔知曉,這只是巧合……皇帝真要敲打他,有的是法子! 他低頭,“赫連榮與臣有些交情?!?/br> 說話,要七分真,三分假。 皇帝默然。 良久,他說道:“去吧!” “是?!?/br> 皇太叔告退。 赫連紅微微頷首,等他走了之后,皇帝問道:“長陵在做什么?” 赫連紅說道:“公主回到府中后,柳鄉求見,哀求,丑態百出……” “朕自會判斷,無需你的贅述!” 皇帝冷冷的道。 “是?!?/br> 赫連紅繼續說道:“公主拒絕,柳鄉絕望而歸?!?/br> 皇帝嘴角微微翹起,“她這是和朕賭氣?” 赫連紅默然。 “嗯!” 皇帝輕哼一聲。 赫連紅說道:“臣,不敢妄言?!?/br> 先前老娘說柳鄉丑態百出,你說老娘話多。那么,現在老娘閉口不言,你自己去琢磨。 “朕許你說!” 皇帝霸道。 “公主的性子看似溫和嫻靜,可骨子里卻執拗。她若是認準了什么,很難扳回來。陛下既然想讓公主涉足朝政,牽制林雅等人,那么,就不能控制太過,否則……” “否則什么?” “否則公主會棄之不顧?!?/br> 我,不玩了! 這就是長陵的態度。 你自己尋人和林雅他們打擂臺,去牽制皇太叔。 皇帝笑道:“長陵九歲時,每日在寢宮中讀書,愛作詩。記得朕有一次路過,說她傷春悲秋,吃飽撐的。隨后她就和朕鬧別扭,整整兩個月沒和朕說話。女人??!小性子都是如出一轍?!?/br> 這話也把先前赫連紅使性子說了進去。 “陛下,公主的性子……時日越長,她就會越堅定?!?/br> 你該決斷了。 否則不等你決斷,長陵就下定決心,以后不摻和這檔子事,你找誰哭去! 皇帝需要幫手,但別人他都不放心。 長陵是女人,女人不可能謀逆,不可能威脅到他的地位……武皇是特例,數千年來就那么一個例子。 “她使小性子,朕這個父親,卻還得去哄著?!被实垡荒槍櫮?,“罷了?!?/br> “是?!?/br> 赫連紅告退。 往前,前方一個年輕人在等候。 聽到腳步聲,年輕人抬頭,英俊的臉上多了一抹擔心,“統領,陛下沒發火吧?” “凌霄,以后少揣度陛下!”赫連紅冷冷的道。 年輕人叫做萬凌霄,年紀輕輕,修為卻了得,是赫連紅悉心培養的鷹衛人才。 “是?!?/br> 萬凌霄跟在她的身側,“陛下令咱們盯著長陵公主,這是不滿了?” “帝王眼中無親情,凌霄,你要記著這句話。什么子女,包括整個天下都是帝王的棋子?!?/br> “是?!?/br> 萬凌霄眼中多了些黯然,“公主多才,可惜了?!?/br> “不可惜!”赫連紅淡淡的道:“長陵若是不摻和朝政,以后就會淪為可有可無的一個宗室。陛下的愛憐就如同是羊rou,早上看著還新鮮,到了晚上,就會有些味道。過了兩日,就臭了?!?/br> 萬凌霄心中一凜,“是?!?/br> 他想了想,“公主此次算是給了陛下一個冷臉,卻是有些過了?!?/br> 赫連紅搖頭。 “這是長陵最佳的應對方式!” 她出了皇宮,吩咐道:“我上次見長陵的發簪頗為精致,去借了來,就說,我戴戴?!?/br> 身后有人應了。 長陵的發簪和普通人不同,多了些文青氣息,很好辨認。得知赫連紅要,就給了幾支,笑著說送給紅姨。 …… 皇太叔回到了東宮。 “赫連榮讓你來何事?” 信使看看左右。 “說!”皇太叔冷冷的道。 在場人,都生出了一種自己就是皇太叔心腹的感覺。 很溫暖,很貼心。 信使低聲道: “殿下,那批鐵礦石……出事了?!?/br> 皇太叔不動聲色的道:“出了何事?” “使君令人轉運那些礦石,第一批礦石眼看著就要到了潭州,被陳州斥候給碰上了?!?/br> 皇太叔擺擺手,“回去告訴赫連榮,此事,就此擱下?!?/br> 使者問道:“那些鐵礦石……” “楊玄為了礦石越境去奉州,和山賊大戰。他得知此事,第一件事便是去奪了那批礦石?!?/br> 那個貪婪的小子! 可惜了孤那些年的積累,為楊狗做了嫁衣! 皇太叔看著南方,想到了那個年輕人。 “他在太平時,孤覺著是個不錯的年輕人,知分寸。到了陳州時,和孤竟然分庭抗禮。若是到了北疆呢?” 他回身,“去,就說孤有事請見陛下?!?/br> 皇太叔再度請見皇帝。 “潭州可是有事?” 皇帝的反應是這個。 噗通! rou山跪下,周圍塵土飛揚。 一股子氣浪沖了過來,皇帝微微蹙眉,擺手,把氣浪擋住。 “臣,有罪!” “哦!” 皇帝不動聲色。 “臣原先在潭州時,令人去了奉州……那邊有個小鐵礦,臣那幾年囤積了些……” 皇帝淡淡的道:“當初你和朕說過,為了大遼,你甘愿束手就擒。那些礦石是什么?嗯!” 輕輕一聲,卻宛若雷霆。 皇太叔俯首,“臣雖心甘情愿……可卻不時生出些念頭。臣,萬死!” 陛下,臣那時候忠于大遼,愿意為了大遼放棄謀逆的機會。 可臣偶爾也會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于是便布局了礦石。 但,臣只是布局??! 并未打造刀槍,更未曾招募人馬。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隨后,皇帝一番呵斥,皇太叔出去時,臉上全是冷汗。 柳鄉在家中枯坐,妻兒哭哭啼啼的勸他尋關系,可他卻苦笑道:“公主都沒辦法,誰還能幫助老夫?” 等死吧! 老妻淚眼朦朧,“要流放??!” 柳鄉看著一家子,緩緩點頭。 “是??!” “哇!” 嚎哭聲直沖云霄。 “住口!” 柳鄉徒勞的呵斥著。 “愁云慘淡吶!”他只剩下了苦笑。 “哎!人呢?” 大門外,有人敲門。 呯呯呯! “人呢?” 正在自己房間收拾財物的門子罵道:“耶耶不干了!” 呯呯呯! 外面的人怒吼,“咱是宮中人,開門!” 門子一個哆嗦。 顫抖著走出來。 “來了?” 幾個仆役相對一視。 絕望的點頭。 “來了!” 柳鄉一家子出來了。 整整齊齊的。 “開門!” 大門緩緩打開。 一個內侍在門外不滿的道:“叫個門都不開。哎!這不是柳侍郎嗎?” 柳鄉,“這是……” 如狼似虎的侍衛呢? 抄家的軍隊呢? 哪去了? 內侍進來,滿臉堆笑。 “哎喲!柳侍郎這是在家教訓孩子呢?也是,沒有這等嚴謹的家風,如何能被陛下看重?” “什么?” 柳鄉哆嗦了一下,“這話……” 內侍笑道:“陛下令咱來傳話,最近??!有些人不明青紅皂白,便胡亂彈劾臣子。柳侍郎忠心耿耿,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陛下盡知?!?/br> 可老夫當年,確實是貪腐了??!柳鄉:“……” “陛下說了,柳侍郎在家歇息的可夠了?夠了,便趕緊回去,戶部,還有許多事等著處置,莫要拿了朕的俸祿不干活!” “是?!?/br> 隨后柳鄉麻木的完成了程序,謝恩。 握個手,手一動,一錠銀子就滑進了內侍的袖口中,隨即手松開,恭送。 內侍手一抖,銀錠的重量就估算了出來,臉上的笑意就更濃郁了些。 “柳侍郎,咱告辭了?!?/br> “好走!” 柳鄉把內侍送走,回身。 一家子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夫君,陛下,英明吶!” 老妻第一次覺得皇帝是如此的英明神武。 “陛下問老夫可歇息夠了,讓老夫想到了公主的話?!绷l老淚縱橫,“是公主出手了,老夫……” 老妻愣住了,“公主?” 那位公主看似傷春悲秋,看似漫不經心,可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老夫還埋怨公主不肯援手,羞煞!愧煞…… 柳鄉沖著公主府的方位跪下。 “老夫此生,唯公主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