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怪了。 畫溪腰酸腿軟,在熱水里泡了泡,渾身都脫力了,聽到陳嬤嬤的話, 更是臊得不叫話,懶洋洋直往水里鉆。 ——指望景仲開竅,再等一萬年差不多。 * 畫溪用完早膳,去見虞碌。 虞碌給她把了脈,又給她服了今日該用的藥。 這種療法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好,也不知他能好到什么地步。 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 畫溪知道這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便急得來的。景仲病了這么多年,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哪能這么快便好了呢。 虞碌說話的時候,她就靜靜聽著。 “以后你不要送藥往我那兒來了?!碑嬒佳圯p輕垂著,柔聲道:“我怕王上會起疑心,你將藥湯制成藥丸兒,說是給我調養身子的,我帶回去慢慢吃?!?/br> 虞碌頷首一揖。 * “東西都收好了嗎?”畫溪沉聲問。 明日便要啟程回國都,到了晚夕,侍女們還在收拾箱籠。 院子里一片燈火通明。說是河興國君已經到了國都,等著景仲回去遞降書。 因景仲那邊通知得太急,所以她們只得連日連夜收拾。 “李姑娘?!碑嬒谠簝豪镏笓]侍女,赫連汝培從門外進來,他行色匆匆,臉色微恙,湊在畫溪耳畔一陣耳語。 畫溪聽到他說的話,不禁愣了下。 赫連汝培說景仲喝醉了,醉得在前院宿下,這會兒吵著要她過去。 景仲的酒量,別人不知,她還不知道么? 她硬著頭皮道:“勞煩赫連侍衛帶路,我去見王上?!?/br> 赫連汝培帶她往前面廂房去。 過了二門,卻見那人正立在亭下,月色朗朗,照在他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銀邊。 “這……”畫溪愣住。 景仲轉過身,朝赫連汝培揮揮手。不等他吩咐,他就十分有眼力見地走了。 “傻了?”景仲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畫溪癟癟嘴,抖開手里帶來的披風,道:“不是說王上醉了嗎?” 走近披在他身上,果然嗅到一陣酒氣兒。 “就憑他們,也想灌醉孤?”景仲慢悠悠的抬手,自己將領子上的絳帶系好:“做夢?!?/br> “那王上是鬧我玩兒了?”畫溪偏過頭,聲音柔柔的,笑著看他。 景仲拉過她的手,往懷里一兜,道:“今夜大雪,滿月,不賞月看雪,豈不辜負?” 畫溪輕輕呵了口氣,笑著說:“好呀,王上要帶我去哪兒看雪?” 景仲邊走邊說:“去了你就知道了?!?/br> 帶著他繞到郡守府的后門,果真有一輛馬車停在門前等候。 景仲先上車,又拉著畫溪上去。 車里鋪著厚厚的氈墊,正中還放了個小小的火盆。景仲素日乘車不備這些東西,果真是早就停在這里等她的。 上了車,畫溪坐在景仲身旁,懷里捧著銅爐湯婆子。 “大半夜,王上帶我去哪兒?” “沒想到河興國君來得這么早,我原本以為還有幾天才回去,早就該帶你去了?!本爸俚?。 他不明說,畫溪就更納悶。 很快,馬車就停到一處宅院前。 宅院看上去還算樸素,景仲牽著畫溪下馬車。 “來?!?/br> 畫溪就著他的手,往地上一跳。 雪地里被踩出她的小腳印。 她抬首看了一眼烏頭門,金色匾額上書兩個大字“葉宅”。 漆門銅獸首門環,樸素中處處透著雅致。 馬車停下,大門便從里頭打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對著景仲一揖:“主子,你來了?!?/br> 景仲點了點頭,牽著畫溪往里走。 畫溪滿腹疑惑,亦步亦趨跟著他的步伐。 進了二院,一路往西。知道他們要來,路旁的燈火點得輝煌。 盡頭是一間敞廳。 抱廈里點著長明燈,離得很遠,畫溪都聞到了香油氣息。 一瞬間,她就明白這是什么地方了。 這里是景仲外祖父尚未繼位之前居住過的宅子。 他的母親,當年亦在此處生活過五年。 ——直到六歲,她父親即位為龜竹王。 景仲將她的靈位設在此處,她幼年居住過的地方。 他們走進去,果真見敞廳亮如白晝的長明燈里簇了一個牌位。 早有侍者等候在一旁,見他們進來,立即擺上兩個蒲團。 景仲在那靈位前跪下,叩首磕了三個頭。 “母親?!彼斑@個稱呼時,仿佛有點生疏,頓了下,才繼續道:“兒帶蠻蠻來看你了。蠻蠻嫁為兒妻,已經一年有余,現在才帶她來看你。是兒的疏忽,母親不要怪她?!?/br> 說完,又點燃香燭,遞給景仲。 景仲起身將香燭敬奉到香壇里。 他扭頭看向畫溪,道:“你也給母親磕兩個頭?!?/br> 頓了下,又補了句:“聽說你們中原新婦過門有給婆婆敬茶的規矩,我們這兒沒那么多規矩,你跪下讓她認認臉熟,日后好保佑你?!?/br> 畫溪心中兀的一暖,小公主是景仲心上最珍視的部分。他帶自己見她,是真的,將自己看得重要。 乖覺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她在心中默然道——以后我會是王上的親人,會陪著他、照顧他、愛護他一輩子的,你放心吧。 從敞廳出來,外頭雪停了,月亮皎潔,映得天地一片白霧茫茫。 雪地干干凈凈,燈影和雪色交映。 景仲牽著畫溪,在宅子里逛了一圈。 他道:“以往每次來,我都沒將此處逛全過,只匆匆上了香便走?!?/br> 畫溪扭頭,問:“這是為何?” “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叫——近鄉情怯?!?/br> 畫溪輕輕捏了捏他的掌心,將頭靠在他肩上,道:“王上不用情切,以后去哪里蠻蠻都陪著你?!?/br> “好?!本爸俑┥?,在她額間印下一吻。 “王上?!笔陶呱锨皢柕溃骸敖褚?,王上是宿在這邊,還是回郡守府?!?/br> 景仲看著路邊的燈影,不由猶豫了下。 算起來這是他頭一回正兒八經地在這座宅子里待過。 母親當初死得過于悲壯。悲得事過多年,如今他再想起她,亦覺心中有痛。 年幼時,他不止一次聽她說起她幼年時在這里的光景,晚春在荷花池中泛舟逐魚,盛夏到柳樹上捉蛐蛐,秋日在桂花樹下賞月,冬日和父親母親登高賞雪。 她言語中的幼年時光,是幼小的景仲最渴望的東西。 她在回味,他在憧憬。 后來,他登上王位,整個柔丹都掌握在他手中。他命人重新舍了母親的靈位,便將她安置在了此處。 景家的王陵,是她決計不可能去的地方。 唯有此處,她度過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故,將她安放在此。 “王上,今夜我們就住這里好不好?”畫溪抱著他的手臂,輕輕晃了晃。 景仲回過神,低頭看了眼臉頰紅撲撲的女孩兒,輕點了下頭,道:“嗯,都聽你的?!?/br> 侍者立馬退下吩咐收拾。 不多時,房子收拾出來了。 屋子里點著兒臂粗的火燭,亮如白晝。 屋里陳設很簡單,沒什么華麗的東西,一切皆樸實。 龜竹是個小國,國土狹窄,又不富裕。 王族表率,過得節儉。 哪怕當時景仲外祖父是炙手可熱的皇子,仍一切從簡。 宅子的管事已然老了,知道景仲前來,還是撐著老軀過來聽任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