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說完這番話,小公主便只身回了龜竹。 那些追隨她周游列國的臣子們,有許多后來真的去了信城。 他們沒有等到公主,卻等到了一個流淌著公主血脈的少年。 “她……當時為什么不逃呢?”畫溪沒想到,在那種境地,境地的母親竟義無反顧地回了龜竹。 陳嬤嬤嘆道:“后來我也問過公主,當時她為什么要回去。明明都知道那很危險。她告訴我,她的家人都在景陽手中。若她流亡在外,他們必死無疑?!?/br> 言及此處,陳嬤嬤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老國君雖然是一國之君,但他只有王后一個妻子,育有公主和皇子兩個孩子。平常過的也是尋常人家父慈母愛的日子。養出來的女兒自信爽朗,就是心軟?!?/br> “當初公主若帶著那群臣子遠走,四下聯絡,未必不能卷土重來?!标悑邒叩溃骸肮饔心潜绢I,我知道。只可惜,她心軟,放不下她的父親和母親,還有兄長?!?/br> 她回去了,景陽看中了她的美貌,要帶她回柔丹。 她答應了,條件是不屠城,不殺她家人。 景陽答應不屠城,軟禁了她的父母,卻沒有放過她哥哥——龜竹唯一的儲君。 年邁的老國君和老王后不足為患,沒了正統血脈的儲君,那些流亡在外的龜竹舊臣,翻不起風浪。 景陽得到了公主,但沒有得到她的心。 像她這么聰明的人,若是有心,裝也能裝得他魂不守舍。 但她不。 她從不掩飾對景陽的厭惡。 一回兩回,男人的征服欲會覺得她很新鮮。 一年兩年,甚至于三四年過去,她都有了孩子,對他還是冷冰冰的。 他的熱情就真的涼了下去。 美人那么多,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景仲母子就成了柔丹王宮最邊緣的人物,景陽厭惡的人,誰都恨不得來踩一腳。 “像公主這么聰明的人,不應該啊……”畫溪喃喃。 陳嬤嬤道:“起初我也覺得不應該,公主這么聰明,想獲得景陽的寵愛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后來慢慢的,我看明白了。公主不承寵才是她的聰明所在。她是亡國公主,生下景陽的兒子,若過于受寵,不僅柔丹的臣民會起疑心,恐怕就連景陽都會懷疑她另有圖謀。像景陽這種喜歡猜忌的人,若真的懷疑她有異心,反倒容易出事。她不受寵,宮里誰都可以欺負他們母子,看上去懦弱不堪。人天生容易對弱者放松警惕,不是嗎?” 對啊,誰能想到當初被他們踩到馬圈里的小男孩有朝一日竟會指揮千軍萬馬,在這片土地上呼嘯而過,引起另一場風暴呢? “王上對公主感情極深,那年公主歿了,王上把自己和她的尸首關在屋里,緊緊抱著,不肯松開,冰天雪地凍了整整三天,宮人稟報景陽,他找人劈開房門,王上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直養了四五日才反應過來?!标悑邒唛L長一聲嘆:“說句僭越的話,王上是我看著長大的,除了公主,他心里最看中的就是王后您了?!?/br> 畫溪本能地怔了一下。 陳嬤嬤又道:“上次王后失蹤,王上帶人到河邊找了很久,所有人都說您可能不在了。他悶不做聲,在河邊尋了你整整七天?!?/br> 畫溪安靜傾聽。 “今年六月,王上征戰途中回了趟國都,夜宿在東殿。突然半夜起來,讓人摘了宮檐上掛著的一串風鈴。那串風鈴檐角子里已經掛了好多年了,不知怎的惹到了他。次日我端水給他盥洗時順嘴問了一句,他說,您有失眠癥,晚上吹風,風鈴叮當作響,太吵?!?/br> 六月,畫溪離開柔丹已經好幾個月。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感謝在2020-05-06 23:58:02~2020-05-07 23:32: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許臣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安啵amber、蔚藍之歌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 62 章 景仲到了奉永, 事情辦完已經不早。 從奉永衙門里出來,看了眼天色。 澹臺簡上前道:“王上,已酉末了,這會兒回去, 到府上恐怕晚了。今夜不如就宿在奉永?” 景仲想起早上離家前小姑娘扯著他袖子的模樣, 不經意露出一個清淺的淡笑:“不了, 啟程回吧?!?/br> 澹臺簡道:“是,來人, 趕緊去把馬車牽來?!?/br> 景仲擺手:“不用套車, 孤騎馬回?!?/br> 坐馬車慢悠悠搖回去,恐怕都夜半了。她睡眠淺,睡下了被吵起來就難得又睡著。 澹臺簡皺眉道:“可是王上的傷?” 騎馬顛壞了怎么辦? 景仲下意識摸了摸胸口,也就自己受傷時, 她有良心些。 別的時候, 她都沒有心。 “無妨?!本爸贀u了下頭。 一行人催馬急行, 回到江丘時間卻還是不早了。 天徹底黑透,半拉月亮掛在空中,秀氣又溫柔。 景仲在別院前下了馬, 徑直往住的寢院走去。 走進院子時, 他以為畫溪已經睡了。往日這個時辰她都歇下了。 隱隱約約卻看到屋子里有光照出來。 越往里走, 光亮越盛。 進了門,才發現畫溪趴在桌子上,頭埋進雙臂間。 人已經睡著了,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背后,瘦削的身子竟讓如瀑如綢的長發遮擋了大半。 那一豆燈火下的小姑娘睡得很熟,清淺的呼吸夾雜著若有似無的睡憨氣。溫暖的燈光籠罩在她身上,柔和靜匿的畫面讓他心中一暖。 他放緩腳步走到她身邊去, 低下身子,正打算把她彎腰抱起。 懷里的小姑娘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眼睫輕顫了兩下,眼睛就睜開了。 她轉過頭,對上景仲略帶笑意的雙眸,揉了揉眼睛,聲音尤含了幾分未睡醒的嬌憨。 “王上什么時候回來的?吃了沒?”她懵懵懂懂站起來:“陳嬤嬤?!?/br> 景仲摁著她,輕刮了下她的鼻子:“回來前在奉永用過了?!?/br> 畫溪打了個哈欠,喃喃:“我怎么睡著了?我這就去給你打水盥洗……” “不必忙了?!本爸賶褐募绨?,讓她坐回凳子上:“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畫溪聲音細細軟軟:“等你回來呀?!?/br> “以后孤去別的地方,你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不用等?!本爸傩闹幸卉?,揉了揉她的發。 桌案上燭光搖曳,映得她眸子特別清亮。 她仰著頭看景仲,想到白日陳嬤嬤的話,心底也是暗潮涌動。 她搖搖頭,聲音又軟又糯:“要等你啊?!?/br> “若我要去兩日呢?” 畫溪想了想,還是仰起小臉:“那我邊吃邊喝邊睡,邊等?!?/br> 景仲心下微動,“嗯”了聲。 心中卻是無比詫異,走了不過才一日,這人怎么就轉了性兒了? 原本就像只貓,如今愈甚。 * 沒幾日,景仲一行人就啟程回柔丹。 他們離開江丘那日,天方才蒙蒙亮,景仲就把畫溪推了起來。 畫溪沒用多久,就梳洗妥當。臨登車前,景仲卻把她的斗篷毛披風找了出來,讓她裹上。 天涼了,越往北走,天氣越冷。 畫溪裹得毛茸茸的,只露出了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迷茫地看著進進出出搬東西的護衛。 “走了?!本爸俎D過身去拉畫溪。 畫溪手腕被他扯著,往馬車里帶。 上車的瞬間,他的手不經意觸碰到她的袖管。 冰冰冷冷又堅硬的東西。 他看了她一眼,畫溪眼睛一低,目光與他相接。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她小聲解釋:“王上不是讓我把它留下自保嗎?” “大冬天,放袖管不嫌凍得慌?”景仲嗓音甚是清冷,卻藏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畫溪暗道,不嫌冷。就算冷,也比放在別處不小心丟了好。 她搖搖頭:“不怕?!?/br> 頓了頓,又道:“這一路肯定不太平,我留著它防身,王上就不用多花功夫顧及我,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對付那些人上頭?!?/br> 景仲望了她一眼,瞧著她滿臉認真的模樣,問道:“會殺雞嗎?” 畫溪不知他問這個做什么,老老實實搖搖頭:“不會?!?/br> 景仲突然嗤笑出聲:“雞都不會殺,孤信你能用匕首捅進刺客心窩里?” 話里的譏諷,溢于言表。 “我會的,真的會的?!碑嬒獨夤墓牡卣f,雙腮鼓鼓囊囊。 像極了生氣的河豚。 景仲抬指戳了戳她的臉頰,將她往懷里一扯,道:“還是到孤懷里來吧。要是遇到危險了,喊聲好哥哥,孤就護著你。嗯?” 畫溪臉紅得直低,輕哼了聲,不理他了。 馬車一路往北,行了大半日。傍晚時分,經過衡臺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