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溫青走了進來,轉身闔上門:“王上,國都有信來?!?/br> “嗯?!本爸偈峙吭诎哆?,捏了捏指尖的香囊。這香囊的料子很柔軟,捏起來和那個蠢女人軟乎乎的臉一樣:“什么事?” 這個香囊是臨行那日景仲腰間忽然多出來的,從哪里來的,他動動腳指頭也知道。這段時間,他睡覺也不離身,壓在枕頭下。 溫青看了眼黛青的香囊,說:“王后失蹤了?!?/br> 景仲聽到“王后”兩個字,嘴角正要上揚,接近著便僵住了。他睜開眼,漆黑的眸子里浮起一絲寒涼:“怎么回事?” 溫青將信上的內容給他說了一遍。 景仲的手指動了動,想拿些什么,手邊卻是空的。他狠狠捏了捏掌中的香囊,鼓鼓囊囊的香囊在他掌心變了形狀,再張開手,小小的一團又很快舒展開來。反復了幾次,他平靜些許:“她身邊的人呢?” “恐怕來的是高手,沒人知道王后什么時候失蹤的?!睖厍嘤盅a了句話:“王后身邊的貼身丫鬟,看到溪邊的鞋子,怕擔失職之罪,跳下山澗了?!?/br> 他腦海中莫名其妙閃過那個小宮女的面容。 平靜的語調亂了一下。 她看上去還很年輕,不過十五六歲。 她還給自己繡過一個香囊。 但現在,她不見了。 景仲狠狠地把手中的香囊扔了出去,一下子扔進溫泉里。浮在黃褐色的泉面,冰絲流蘇散開,亂七八糟地浮著。 “孤走之前就跟她說過,不要亂走,不要亂跑。就是學不會聽話?!彼臒┮鈦y,一把又將打得半濕正要往下墜的香囊撈了起來,往岸上一拍:“這下好了,知道厲害了?!?/br> 在國都,敢對他的人下手的,除了明氏別無他人。 明氏和她之間的新仇,和他之間的舊恨。她還有命活么? 溫青感覺得到,景仲的氣息很紊亂。 “會不會只是誤會,像上次一樣?” 上次? 景仲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又睜開眼,忽問:“柏之珩呢?” 溫青聽覺敏銳,聽出他話音里放松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惱怒。 他不動聲色地想,或許,王上有了弱點。 上次王后失蹤后,景仲一直派人密切關注著柏之珩的一舉一動。 最新的消息是,他回京城述職去了。 溫青如實稟報。 “回京述職?”景仲喃喃,大邯京城和柔丹南轅北轍,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方向。 “六天了?!本爸倬従徸鄙碜樱骸八膫€人都快生蛆了?!?/br> “王上,王后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我這就派人回去幫著大娘娘搜查她的下落?!?/br> 景仲默而不語。 溫青又說:“他們殺了王后也沒用,最大的可能是留著她威脅你?!?/br> “可笑?!本爸傩念^一跳,迅速反駁:“一個女人就能威脅孤?” 話音方落,纏在指間的香囊從指頭上滑了下去,他彎腰去打撈,心里莫名空了一下。 原來,東西從指間溜走的那一剎那,是這種感覺。 難以言喻。 “那……還是等王上回去再做定奪?” 景仲擺手:“沒事。如果他們要殺,不會等這么久,說不定人早就死了;如果不殺,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我們跋山涉水到這里,是為了驅除體內殘毒的。不至于為了一個女人……” 他頓了下:“耽誤孤祛毒?!?/br> 男人的世界里,有功業、有宏圖、有女人。 不僅有女人,還有無數的女人。 一個沒了,總還有別的。 景仲云淡風輕,氣息也平靜了下去??墒?,溫青看他的眉眼,不安和慍怒慢慢在擴散。 “下去吧?!本爸贁[手。 主子發話了,溫青不便多言,轉身退下。 溫青退下之后,有侍女端來晚膳,服侍景仲用膳。 信城近江丘。 江丘出美人。 但江丘太窮,彈丸之地,早年又一直依附大邯為生,百姓生活貧苦。景仲上位之后,南征北戰,開放關隘,和江丘商貿往來密切。不少江丘女子到了柔丹謀生。 信城行宮里就有不少江丘美人。 她們身段柔美,能歌善舞,走路如拂柳,眉眼多情。 景仲一邊進膳一邊想,不如下次就立個江丘女子為后。她們柔美不見得比不過那個蠢東西,身子骨也比她好得多。 本該是心旌搖動,他卻莫名煩躁。 身邊的女人在嬌柔嫵媚,也不如那個蠢東西蠢得生動別致。 念頭一起,身側的鶯鶯燕燕便沒了顏色。 他興味索然,揮手退去那些女子,心中思索。該如何和都統建交,讓多羅賣給自己鐵礦。他絕不會娶多羅那刁蠻的小公主為后。倒不是為了蠢東西守身如玉,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多個蠻子爹。 問題一個個浮在腦海里。 此起彼伏。 攪成了一團亂麻。 最后,那些問題全部纏成一團一團的,攪在一起。別的問題清晰地浮了起來——那個蠢東西現在究竟到哪里去了?還活著沒有? 他按都按不下去。 心徹底亂了,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 到最后,他索性放棄按捺的想法,任由那兩個問題不斷在腦海中浮現。 他莫名覺得有些懊惱。 早知道,離開的那天早上,就該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顧,把她扛到馬背上,帶來信城。 不該把她一個人留在國都。 他早就該知道國都是個龍潭虎xue,明氏恨絕了他。 怎么可以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兒? 他覺得有些荒唐——這一路以來,他失去的東西還少么。 母親、童年、還有從未得到過的父愛。 再失去個不足輕重的和親假王后又如何? 情緒不該這么起伏。 他勸誡自己,一點點放緩呼吸,將注意力集中在溫泉泡開的肌膚上。 當夜,虞碌和溫青在溫泉外間的偏殿守夜。 虞碌得知畫溪失蹤,怕景仲有什么好歹,顛顛守在外面。 兩人圍著火爐,一邊烤著火一邊吃茶。 “這是第九次祛毒,此次清了,王上從此就不用再受劇毒之苦?!庇萋悼粗S動的火苗緩緩說道。 景陽當初是真想景仲死。 下的毒劇烈無比,僅是體內殘存的余毒,每年毒發之時,都讓景仲生不如死。 溫青見過一次。 似是想起那夜景仲的慘狀,他打了個寒噤,用火棍掏了掏爐子,說:“王上說他不會回去?!?/br> 話里卻頗有隱憂。 話音方落,殿門被人一腳踢開,景仲衣衫完整,站在門外:“回國都?!?/br> 香囊被水打濕,皺皺巴巴的,被他胡亂沒有章法地系在腰帶上。 溫青沒有意外。 虞碌顫顫上前,正要哭求景仲萬要以身體為重。 剛走到景仲面前,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溫青邁步,擋在他前面,道:“屬下這就去準備行裝?!?/br> 景仲做決定從來只隨心,不隨別的。 虞碌勸不動他。 誰也勸不動他。 若他是個惜命的,當初就不會為了和景陽賭一口氣,喝下有劇毒的酒。 臨上馬,景仲扯了扯腰間的香囊。 穗子沾了水,不平整,扯一扯才稍微整齊一些。 他回去無用。 原因他早就知道,若是她要死,現在早就死了。若是她當活,晚幾天回去也無妨。 可惜,他坐不住。 溫熱的溫泉水忽然像燒滾了一樣,燙得他坐立難安。 再在guntang的泉水里多待一刻,他都怕自己會被煮得熟透。 他不知道那個蠢東西竟這么重要。 重要到能輕而易舉亂了他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