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只有弱雞才成群結隊,猛獸都是獨來獨往?!本爸俚?。 畫溪搖了搖頭,說:“王上,你遠行過嗎?沒有伴的路可以走得很快,但走不了很遠。不是嗎?” 景仲久久沒有回答。 隔了良久,畫溪才緩緩伸出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推了下:“王上,給克寒一個機會,讓他可以去結交自己的朋友,好不好?” 景仲未置可否,只說:“隨你,學問上的事情孤不cao心。只是不能耽誤他練武的時間,騎射拳腳要是落下來了,孤找你算賬?!?/br> “好?!甭犓闪丝?,畫溪眉眼都笑得彎了起來。 * 次日畫溪比景仲還要起來得晚,她起來時景仲已經不在床上,換下寢衣,她披了斗篷去找烏云珠。 讓烏云珠去給景克寒物色合適的先生,烏云珠得知這個消息,十分詫異。這么多年,還沒有人能改變王上的想法。 尤其是關于小世子的。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把人叫起來,該送學堂送學堂,該請先生請先生?!碑嬒溃骸爸徊贿^有一點,有件事情你一定要盯好了,他的功夫可不能落下,我是在王上面前保證過的,他功夫落下王上是要找我算賬的?!?/br> “是!是!”烏云珠十分激動,向畫溪福了福身,就提起裙擺朝屋子里飛奔。 從景克寒住的地方往回走,路上的積雪融化了些許。 柔丹的冬天很長,從每年十月中旬到次年三月都是漫長的冬季。這段時間好不容易不下雪了,天氣稍有回暖,雪化了小半,地上還有些濕滑。 畫溪心里歡快,走得步子都輕快一些。 “公主,你慢點?!碧仪嚆枫返馗谏砗?,小心翼翼地攙著她:“你要說摔著了,回頭王上指不定把我脖子擰了呢?!?/br> 畫溪側過臉,對上桃青狡黠的笑意。她臉頰微微一紅,睨了她一眼,去掐她的胳膊:“小妮子胡說八道什么呢?” 桃青笑吟吟地蹭到她旁邊,斂了笑容,肅聲問:“妙月jiejie跟我說了,她過得很難。她還說你們要是長長久久地做這個王后,日子也會過得很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br> 畫溪不料她這么問,臉都白了兩分,下意識去捂她的嘴,壓低聲音:“小心別被別人聽見?!?/br> 桃青握著她的手,說:“咱們這么多年的情分,我只想說,這兒的確不是咱們該待的地方。你暫時還居著王后之位,明羅就敢對你動手,把你的臉劃上這么長一條口子……你不知道我心疼了多久。我聽說王上打算和都統的公主華笙聯姻,那華笙是都統酋長多羅最小的女兒。老來得女,嬌慣得不在話下,脾氣不是你能吃得下的。一個明羅就敢公然對你動手,若王上娶了華笙,她又哪兒容得下你?” 畫溪心中一沉,這些事情,她也想過了。 只不過如今困在這個地方,四周都是景仲的侍衛。昨日他又明明白白說了,除非把她剝了皮做成燈籠,否則她別想離開柔丹王宮。 顯然,給她個另外的身份,放她出宮是決計不可能的事情。而自己偷偷離開,先不說王宮的宮人侍衛,那只離得多遠都能尋到她的鷹隼阿奴就足以令她頭疼不已。 逃跑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仔細想過,才知其艱難之處。 “我打聽清楚了,每年三月份,王上會去往信城一趟。到時候你不與他同行,恰好三月又是先王忌辰,到時候你以祭拜先王的名義去往地陵。出了王宮,咱們再謀法子?!碧仪嗑従彽溃骸熬退阃跎弦c都統聯姻,也不會趕在三月之前把人接進國都。咱們必須得趕在她來之前逃出去?!?/br> 畫溪心中一沉,忽覺愧疚不已。桃青在柔丹王宮,雖不能說日子過得有多風光,但比起在大邯皇宮,可謂是天壤之別。她為了自己打算,竟能舍下眼前唾手可得的一切。而她自己每日渾渾噩噩,全然沒想過前面的出路要如何。 “好,我回去想想?!碑嬒罩氖?,回答道。 桃青點頭:“你當心,千萬不要讓王上察覺你的意思,否則,到時候就難了?!?/br> 畫溪小聲回答:“我明白?!?/br> * “風荷,看到了嗎?”在離畫溪不遠的一道小門外,風荷和紅蕊端著洗好的衣裳正往寢殿走去,遠遠看到桃青和畫溪走過去的身影,小聲議論著。 “她現在可真威風啊,王上為了她,竟然把明羅都送去都統了?!奔t蕊看著畫溪窈窕遠去的背影,不無艷羨地說。 風荷輕嗤了聲:“不過就是仗著臉皮子好看,以色侍人罷了,有什么稀奇的?!?/br> 紅蕊亦附和:“照我說,風荷你比畫溪生得可好看多了,只是時運不佳,以前在大邯就一直被她壓一頭。后來她運氣好,被選作公主的替身,遠嫁到柔丹來和親。又運氣好被王上看重,這才一朝麻雀變鳳凰。這人啊,各人各命?!?/br> 她的話可算是戳到了風荷的心窩窩。 她比畫溪更早在公主身邊服侍。兢兢業業伺候了她兩年多,公主連她叫什么名兒都不知道。眼見公主要學習琴棋書畫六藝了,公主也有意挑選她一同伴讀學習。半路殺出個畫溪,奪了她的位置。 畫溪跟著公主學習六藝,她還是只能留在茶水房里伺候茶水。 后來畫溪順理成章地成了公主身邊的大宮女,而她還在茶水間里燒茶水。 這么多年,她看到畫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受盡公主寵愛,哪怕為人乖張狠戾,責罰宮人毫不手軟,但卻還是公主府名副其實的大宮女。 在公主府,她真真正正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恨得牙癢癢,總盼望著有朝一日畫溪能從高處跌下來。 她等啊等啊,盼啊盼。 終于盼到公主讓畫溪替她遠嫁和親,嫁給兇殘暴戾的景仲。 那可是殺人如麻的暴君,畫溪落到他手上不是連渣都不剩? 她終于長舒了一口氣,有了大仇得報的快活感。 但沒想到,這么一盤死棋竟然都讓畫溪給盤活了。 第一次遠遠看到景仲的時候,她都驚呆了。傳聞中的暴君竟然如此俊美無儔!他在雪地里牽著畫溪的手,為了她豪擲千金,狠狠摔了兩箱珠寶。就為了給她出氣! 風荷嫉妒得發瘋。 眼見畫溪一步步高升,到了西殿近身伺候景仲,獨自去了陵宮祭祖……王上為了她責罰宋嬤嬤,將人遣送回了大邯,還重重責罰明羅。 這可是在當眾打柔丹士族的臉! 為了畫溪,他竟如此。 風荷冷笑一聲:“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日好?她不是毀容了嗎?我看她以后還用什么去勾引王上,這王后之位想必她也不一定做得踏實?!?/br> 紅蕊點點頭,想了下:“你說會不會是王上以前沒有接觸過大邯女子,畫溪主動送上門,他覺得新鮮。所以才樂意寵著她?” 風荷點點頭:“也有可能。山珍海味吃久了,總想換換口味,嘗嘗大白菜的滋味兒?!?/br> “既然這樣,那你也有機會啊?!奔t蕊推了推她的胳膊:“你生得可比畫溪好看多了,若是王上見了你,哪還會覺得畫溪的清湯寡水有滋味?!?/br> 風荷的眼睛也突然亮了一下,對啊,既然畫溪可以,為什么自己不可以?難道自己天生就該低她一頭嗎? 風荷端著托盤的手暗暗用力,像是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她突然又xiele氣:“可是我們只能在后面走動,根本不能出三門,哪來的機會見到王上?” “伺候茶水的紅菱最近不是生病了嗎?要不你去跟桃青說一聲,讓她放你去茶水間?”紅蕊給她出主意。 “讓我去求桃青?”風荷瞪圓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畫溪是公主的一條狗,而桃青只是畫溪的一條狗,讓我求她?” “我的好jiejie,若是這件事能辦成,你能得到王上寵愛,到時候還不是把她們踩在地上玩兒?”紅蕊拍了拍她的手背:“要想成事,總得忍耐不是?” 風荷咬了咬唇,也罷也罷。紅蕊說得對,這件事情做成了,別說一個桃青,就連畫溪她也不必看在眼里。 她手指漸漸摳緊,下定決心。 風荷說做就做,當天下午就去找桃青請愿去茶水間了。 “咳咳咳……”桃青正在喝茶水,被她的話嗆得不行,一連咳了好幾聲都沒有收?。骸笆裁?!你說什么?” 風荷巧笑,走上去輕輕拍著桃青的背:“好meimei,你慢些,小心嗆著。我是說紅菱眼下病著,王后身前總需要有人服侍茶水。我以前一直是在茶水間上工,由我暫時頂替紅菱最為合適?!?/br> 桃青訝然:“我沒聽錯吧?” “當然沒有?!憋L荷滿臉堆笑,拼命擠出人畜無害的笑意,道:“我知道以前在公主府你對有些成見,但如今咱們都到柔丹了,在異鄉的姐妹更應該團結些,以往的芥蒂都該放下,你覺得呢?” 呵,狗還能改了吃屎的毛病,稀奇。 桃青打量了她兩眼,見她眉心蹙著,好像很著急,生怕自己不答應。她轉念一想,不難猜到風荷的打算。 不就是看著畫溪眼下過得還算不錯,眼睛又忍不住紅了唄。 桃青正愁解救不出畫溪,既然她愿意往這火坑里跳,她自然歡迎。 “你能想明白,我自然再高興不過。大家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以前不讓你到茶水間伺候茶水,是怕你仍對王后心有成見,日日見了心上不痛快。我沒有別的意思?!碧仪嘣捳f得滴水不漏:“既然你能想通,那咱們公主府一起出來的,能在一起自然是最好。明兒你就來茶水間伺候吧?!?/br> 風荷一聽,眉眼都笑彎了:“是!” 桃青又道:“對了,因為王上和王后同住,伺候王后的茶水,免不了還有服侍王上。王上略微有些挑剔,喝茶吃飯都有些講究,待會兒我把他的喜好寫一份給你,你仔細記熟了,千萬不要出岔子?!?/br> “是是是!”風荷感激不盡,她正愁不知道要怎么去揣摩景仲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呢。 結果桃青準備得這么齊全。 桃青這段時間在寢殿伺候,暗中觀察了景仲許久。他喜歡青色,每次畫溪穿青色的時候,那天他發脾氣的次數都要少一些;比起檀香沉水香等香料,他更喜歡瓜果香,每次畫溪身上抹佛手柑之類的果香熏香,他發脾氣的次數比起用其他香的次數少一些…… 這些都是桃青日常一點一滴揣摩出來的,便宜死風荷了。 她巴不得景仲被風荷迷得暈頭轉向七葷八素,最好把畫溪忘在九霄云外,這樣,她們找到機會逃離的可能性就更大! 西殿外面的園子里。 景仲正懶洋洋地坐在外面曬太陽。他微微瞇著眼,抬頭去看絢爛的日頭,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 自從入冬以來,柔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好的天氣了。 他手上拿了一本書正在看,翻了兩頁,眼角的余光瞥到回廊外有道碧色的影子飄了過來。 手里端著什么東西。 晃眼一看,和蠢東西某一回梳的頭發有些相似。 呵,蠢東西上道了。 知道他看書辛苦,知道送盞茶來了。 他洋洋地收回目光,不再理會她翩躚走來的身影,眼里看著書,半天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片刻之后,一陣瓜果香傳來。 是蠢東西平常用來熏衣服的味兒。 聽著腳步聲漸進,景仲左手一抬,頭也未回,示意她把杯子遞上來。 風荷一點點靠近,心里跳得越來越厲害。終于要靠近傳聞中殺伐果斷的暴君了,她心中既忐忑不安,又充滿憧憬。 若是被他看上,從今以后,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原本以為他架子會很大,沒想到卻這么容易親近。她放下托盤,雙手捧著茶盞遞到景仲手中。 景仲呷了一口,又把杯子遞了回去。 風荷心如鼓擂,接過杯子后放入托盤里,雙手垂立在身側,等候景仲的差遣。 今天這蠢東西比往日還乖巧。 景仲掃了兩行字,忽覺背上伸來一雙手,輕輕捏著他的肩。